吃過早飯。 嗯……該是中飯了。 方圓將婦人的棺材小心翼翼的搬到了外邊的牛車上,小浣娘本想幫忙,但他穿著不合身的儒家白衣,手腳不太方便,方圓便讓她在後麵抱火盆。 總要讓她做點事,她的心裡想必會好受一些。 方圓坐在牛車上,背靠著棺材,一隻手牽著小浣娘滿是凍瘡的手,另一隻手輕輕揮鞭。 牛車帶著嘎吱嘎吱的聲音從瓦罐巷駛了出去。 經過前頭的蘭花巷時,方圓還看見了那個心地其實很不錯的老嫗,他遠遠的拱手道了聲謝,不料那個老嫗隻是看了他一眼便關上了院門。 方圓隻能無奈苦笑。 他與這個老嫗接觸過幾次,對方似乎是個特別怕麻煩的人,可當日還是跟自己說了孫山的住處,自己才能找到他。 在那種時候敢於說話,方圓已經不勝感激。 倒是一旁的小浣娘沉著臉,道:“這個老太婆真沒禮貌,我記得之前娘去她家借一碗米,她都不肯借,不像是個好人。” 方圓聽得直皺眉頭。 他知道小浣娘從小境遇不好,性格也因此有些偏激,但卻不能如此的不分是非,是以說話的語氣也微微加重。 “小浣娘,這個老婆婆那天指出孫山的住所,你才能給你娘報仇,不要這樣背後說人家,不好的!” 小浣娘低頭悶悶的“嗯”了一聲,顯然還是有些不服。 方圓沒有再勸說,若是自己與她一般境遇,難道就不會有這樣那樣的憤世嫉俗? 或許也會有的。 自己還做不來這種誨人不倦的事,過些日子將小浣娘帶回去,交給先生教導些日子,想來就會好上許多。 因此,方圓也沒有將之放在心上,繼續趕起慢悠悠的牛車來。 小浣娘的父親葬在城外不遠的一個小山包上。 狐岐城裡街巷羅列,沒有那麼多地方可以用作墓地。富貴之人當然能找到地方安葬親人,但普通人就隻能將墓地放到城外去了。 這個小山包上有不少墳,大多都是年月很久的了。 這裡其實在城外的墳地中也算是比較寒酸的,瓦罐巷裡的人大多都葬在這裡。 方圓不是沒有想過將婦人葬到更好的地方去,但想來想去,哪裡也不如他丈夫的身邊好,於是便放棄了原先的打算。 牛車上還有兩把鐵鏟,是管租牛車的鋪子掌櫃借來的。 好在方圓一身讀書人打扮,掌櫃的又聽說過他的事,這才欣然借給了他,連租借牛車的錢都婉言謝絕了。 在掌櫃的看來,自己雖然沒有這個少年讀書人的本事,但借一架牛車、兩把鏟子還是做得到的。 他信這個能為了瓦罐巷出頭的讀書人。 若是尋常人來借,他還真怕別人給拎著跑了。 方圓在山腳停下車,將巨大的棺材扛在肩上,道:“小浣娘,你幫忙端火盆,順道把鏟子也拿上,成不成?” 小浣娘點點頭,道:“走吧,幾步路就到了,我能拿得動的。” 李江良的墓果然不遠,往上沒走幾步,甚至沒過半山腰便到了。 墳墓並不大,沒有一點曾為山上人的體麵。 相反,整個墳包隻有頂上壓了一塊小青石,墳前紮進去一塊木碑,上麵的黑漆寫的字都已經斑駁得快要看不見了。 但墳上倒是很乾凈,一點雜草也沒有。 方圓放下棺材,回頭道:“你跟你娘經常來吧?” 小浣娘點頭道:“每個月都來兩回,就是沒錢給換個碑,我娘還常常念叨對不起爹。” 方圓正色道:“其實我可以給換的,但我覺著,父母的碑還是要自己來立好些,我爹娘的碑也都是我自己燒炭賣錢再去換,你以後有了錢,再自己來修繕。” 小浣娘並沒有要方圓替她立碑的意思,但聽了他的話,不禁有些好奇,道:“你爹娘也?” 在她看來,方圓這麼有本事的人,怎麼著也該有個相當厲害的家世,不然哪裡讀得起書?還能學得江湖客的武藝? 方圓笑道:“嗯,有的人福厚,有的人則福薄嘛,強求不得。我們活著的人就該好好活著,將來你要是自己掙夠了錢,我陪你一起來給你爹娘立碑,怎麼樣?” 小浣娘抱著火盆,一邊腋下夾著兩把鏟子,道:“你到時候真陪我來?” 方圓微笑頷首,道:“當然,說到做到。等你見了先生,我請他收你為弟子,看看成不成,就算不成,將來總有機會掙到錢的,我認識一個收炭的,他說他有朋友就是打碑的,打的青石碑可好可好!到時候我們可以打好了再給運過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親手幫你換。” 小浣娘連連點頭,方圓終於在她臉上看到了一縷這個年紀該有的笑容。 “可是我什麼也不會,要不你教我燒炭吧,我也去賣炭。” 方圓笑著點頭。 “可以的,我讀書讀得不算好,燒炭可很有一手的。而且這活兒也不算累,你力氣小,每次少打幾根柴,也差不了多少。” 方圓說完後,將棺材小心地平放在地上,從小浣娘手裡接過鏟子,揉了揉她雞窩一樣亂的頭發,道:“你身子弱,我來挖吧,你最後給添上一鍬土就行,你娘知道你的心意的。” 小浣娘微微搖頭。 她明白方圓的好意,也知道自己年紀小身體弱,但她還是想多做些什麼,哪怕隻是多上一鍬土也好。 她娘這一生太苦了。 她親眼所見,親身體會。 因此不忍在這個時候留有半分餘力。 方圓笑了起來,笑得很溫暖。 “好!那我們一起,你要是累得不行了就歇會兒。” 一大一小兩個人一鏟子一鏟子的在墳墓旁邊掘起土來。 方圓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梵星村,也說著收炭的老光棍,還說著高冠博帶的儒家君子,更說著一路上的幾個小鎮上的風土人情。 小浣娘聽得認真極了。 這裡一片安樂。 離著小山包挺遠的地方,一雙細長的眼睛視線始終停留在那個彎著腰的小小白影之上。 倏忽,嘆息聲傳入身後的幽幽密林,混作寒風嗚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