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善光潔的額頭閃出一條黑線。 “施主,這就不太像讀書人所言了。” 方圓笑了笑,道:“小師父,事已至此,還請直言相告,我要如何才能走出蓮臺世界?” 自從一進來,方圓就知道,這裡並不是一個純粹虛無的世界。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知道這件事情,但直覺告訴他,或許他腦海中忽然間跳躍而出的想法是對的。 自昨日上文筆峰始,方圓腦海中常常會有這樣那樣的奇異感覺。 揮之不去卻又無可捉摸。 妙善雙手合十於胸前,道:“這方蓮臺世界唯有自行摸索方可走出,即便是小僧,也隻能自身出入無虞,方施主不妨去狐岐城外看看,出去的道或在世路茫茫中,也得未可知。” 方圓揮了揮手,道:“我去此間的文筆峰看看。” 妙善微微躬身,道:“但憑施主意願,小僧曾聽聞狐岐孤山寒梅美不勝收。可惜,雖近在咫尺,小僧卻從未進過狐岐,借此機會,正好一睹為快,施主若未能走出去,可登狐岐山找我。” 孤山寒梅? 方圓心頭一跳,回過頭時,隻見穿著紅衣的小和尚悠然在屍山血海中漫步而去,一句又一句誦經聲在甜腥的空氣中杳杳。 不知為何,方圓並未從原本該是以慈悲為懷的小和尚妙善誦經聲中聽出半點的悲憫,隻有無盡的空靈與漠然。 方圓自嘲的搖搖頭。 且不說自己的感覺是否正確,就算是如此,自己也管不得別人的事情。 方圓朝著北城門走去,這裡他已經走過一次,自然輕車熟路。 隻是出城的一路上,眼皮兒跳得越來越厲害,心尖一陣止不住的發顫,就像前頭有一隻沉沉欲噬人的猛獸在等著自己一樣。 方圓愕然抬起頭,因為他發現,天空似乎從明亮轉變為淡淡的幽藍之色,越來越深,直到視線所及的整個世界都被染成幽藍。 北方傳來的顫栗之感越來越沉重,壓得他幾乎窒息,就好似這蓮臺世界不願他北上文筆峰一般。 方圓想起了紅衣小和尚離開時的話語。 若是未能離開,便去狐岐山上找他。 看來他已經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亦或者是他本就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 方圓心中升起濃鬱的抗拒,他喘了幾口粗氣,目光一凝,朝著文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妙善越是不願讓自己看到,自己反而更要去看看了。 少年讀書人的身影逐漸變小,最後消失在狐岐城北的茫茫荒原之上。 狐岐山頂,紅衣小和尚望著荒原,沉沉嘆了一口氣,麵朝北方誦起經來。 妙善原本真是想看看孤山寒梅的,可惜在蓮臺世界中,狐岐滿山寒梅已盡皆化作焦炭。 聽師傅說,自己一輩子都不得見狐岐的孤山寒梅,若是強行為之,便是圓寂之時。 妙善很好奇,但平日裡還真就不敢南下。 因為他心中還有度盡眾生的宏願,萬一師傅說的是真的呢? 原本想在蓮臺世界中作弊式的看上一次,可惜,也沒能如願,或者真如大雄寶殿閣頂的師傅說的,自己終要圓寂之時才能得償所願…… 妙善口中念著熟極而流的心經,心也沉靜了下來。 願施主……救萬人。 …… 碧江河穀,方圓吭哧吭哧的喘著氣,仍舊在朝北方行進。 但令他毛骨悚然的是,這裡的碧江河穀沿岸景致與現實之中截然不同,沿途是他從未見過的地方。 除了碧江河道如故以外,沿岸的官驛客舍盡皆與他北上時迥異,他與小浣娘還曾在幾家旅店中住過,可也沒有看到。 天空的顏色越來越深,像是被墨水浸染了一般。 方圓能看到碧江的冰麵上反射出的妖異光芒。 方圓自己一個人全速前進的情況下,沒有過多久,便到了文筆峰腳下。 文筆峰同樣變了。 方圓昨日才上文筆峰,他還記得那日自己從下往上望去之時,整座山宛如仙境,此時看到的是什麼? 一座光禿禿的山包,稀稀拉拉的豎著幾顆早已空心的樹乾。 山上沒有文城,也沒有大雄寶殿,連一星半點的生機都找不出來。 方圓雙手扶在膝上,結結實實的喘了幾口粗氣,一路狂奔六十裡路,即便他如今已經點毫,卻也不輕鬆,更何況還有那股子滲人的壓迫感侵蝕著他的心神。 到了文筆峰下,令方圓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強烈了,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五臟六腑隨著心臟砰砰跳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渾身的血脈在經絡中漫無目的的沖撞著。 倒是丹田裡,那柄小小的玉劍輕輕顫抖著,連一絲淒厲的劍鳴聲也不敢發出一樣。 休息了很久,方圓才直起腰,朝著山上行去。 登山不過百十步,有兩尊石像阻路。 從外表粗略看上去,乃是一男一女。 石像男子看上去很是挺拔,僅僅是在石像上草草的幾刀雕刻,竟然讓方圓生出一種玉樹臨風的既視感來,他腰間懸著一柄劍,衣服雖看不出顏色,但照樣式來看,是方圓曾在梅遇春等兼非城人身上見過的劍客青衣,可他的頭顱卻詭異的消失了。 石像女子也十分高挑,她的頭顱還在,但整張臉卻像是被一劍削去一般,唯餘光滑的切麵。女子身上的服飾樣式方圓未曾見過,但也給他一種非同尋常的感覺。 方圓凝視著夾在山道兩側的男女石像,心中竟生出一股直教天地同哭的悲哀。 怒溪小鎮上偶爾會有演儺戲的走伶,方圓去賣炭時聽過一回戲,還因此半夜才到家,故此記憶深刻。 所謂走伶,其實就是在且蘭到處走的儺戲伶人,武陵的山村小鎮間尤其多,大都是隔壁的南嶺郡過來的。那兒是方圓下一站要去的地方,巫舞儺祭皆是源於此地。 那段戲是老許頭硬拉著方圓去聽的,結果聽著聽著,自己也沉迷進去,這才晚了。 方圓還依稀記得走伶演的是一對夫妻死後成了土地公土地婆的故事。 文削麵、武砍頭的說法也是由此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