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學期杭天瑞的感覺隻有兩個字:安靜。 白燕欽在學校裡的時間越來越多了,但是圍觀的人越來越少了; 上課的時候大家朗誦、對話的聲音更大了,但是嬉笑打鬧越來越少了; 每日的日程安排更緊了,但是校內活動越來越少了; 大學生活變得像是一艘帆船,借助著淡淡的微風,行駛在窄窄的但悠長悠長的河麵上,不會偏航,亦不會驚駭,就這麼順著水隙,靜靜漂流。 “你覺得這大學生活正常嗎?”對於鐘銘婷這樣活潑躁動的女生,這種“安靜”顯然是她忍受不了的。 杭天瑞禁不住笑出聲來:“以你的性格,你居然憋到現在才說,我覺得你早都忍不住了。” “你看,現在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吃飯,再就是上自習、睡覺,係裡沒有活動就算了,怎麼連學校都沒有什麼活動了。” “怎麼沒有活動,上周末不還有社科院的講座嗎?” “那叫活動嗎,那就是學習的延伸。對了,你和白燕欽一個宿舍的,他怎麼這學期也沒有什麼動靜了,微博也再沒發了,關於他的新聞也幾乎沒有了,不是被封殺了吧?” “應該還是受楊鷺的事影響吧,畢竟楊鷺因為他調去了別的係,他如果還把精力過多地放在校外,豈不是有點太那個了吧?” “但我聽說他和他那個經紀人也不是很對付,好像矛盾也很大。” “楊鷺,胡老師,經紀人,陳智明,好像每個人都和白燕欽有矛盾。” “所以你想說是白燕欽這個人有問題嗎?” “那當然不是,我是想說是不是當明星就是這樣,你得與全世界為敵,有著一顆異常強大的心臟。” 整整半個學期,白燕欽沒有在外參加任何活動,每天就是教室宿舍食堂三點一線。其實這對於大多數學生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生活,畢竟學生總是應該以學習為重,再加上這學期法語的難度陡然上了一個層次,落下一節課都很難再補回來。 即使這樣努力,當期中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還是給了白燕欽又一記重拳。 苗婕拿著白燕欽的卷子,翻覆看了好幾遍,“單純的選擇題大多數都能對,這些考察的基本都是基礎語法,可是一到聽力還有作文,這種主觀題就不行了,你看聽力才9分,作文20分才8分,口語就更不行了。” 白燕欽沒有表情的看著苗婕,他並不是麻木了,而是那種努力過後依然挫敗的感覺讓他甚至都忘了表情的功能,喜悅是什麼?哀傷是什麼?憤怒又是什麼?這一切都仿佛變成了卷麵上毫無意義的印刷體字母,哪怕這個單詞的意思是“高興”,可是你僅憑幾個字母是看不出它“高興”的樣子來,那是人們賦予它的意義。這個“高興”也可以被人們命名為“失望”,命名為“憂慮”…… 同樣,白燕欽此刻臉上白板一樣的神情,也可能是驚訝,也可能是畏懼,也可能是慍怒,甚至可能是癲喜…… 即使這樣,苗婕還是察覺到了白燕欽的心理波瀾,“燕欽,要不去看看心理醫生吧?我覺得你現在的情況可能不是用不用功的問題了,應該是心理上有一些東西鎖住你了,憑你自己很難把它打開的。” 聽到心理醫生這四個字,白燕欽突然回了神,“哦,苗老師,好的,謝謝您!” “一定要去看看,要不然這個成績到了期末,你是會被留級的。” 白燕欽始終沒有去看心理醫生,他的話變得越來越少,如果不是口語課必須開口交流,那白燕欽幾乎可以一天都不說一句話。甚至連杭天瑞現在找他聊天談心,得到的回答最多也隻有“嗯”、“好的”、“沒事”這樣的隻言片語。 “楊鷺事件”的輿論已經銷聲匿跡半年了,作為還在娛樂圈裡浸淫的一員,白燕欽還是要麵對被曝光的安排。 為了給白燕欽重新樹立陽光、自信、向上的正麵形象,胡椿寧為白燕欽安排了一檔青少年文化類節目,節目以中學為單位,主要通過答題競賽的形式,宣傳普及中華傳統文化知識。白燕欽擔當其中的現場評委之一。 雖然白燕欽的狀態很差,但是好在這個節目也不需要他過多地講什麼話,更不需要上臺表演。一場幾小時的節目錄製下來,最多也就有兩三次需要對相關題目做一點延伸類的解釋,而且與題目相關的補充知識也早都給到了他手上,即使白燕欽錄製前沒有任何準備,現場也還有提詞器,他也隻需要照著讀就行了。 節目是集中性錄製,連續四天錄製四期。等到一個月後第二輪錄製的時候,正好第一期播出。 整個節目錄製的波瀾不驚,白燕欽也順利完成了他該完成的部分。胡椿寧也為他準備了好幾篇新聞稿,主要是為白燕欽樹立一點“學霸”的人設,借此機會徹底讓他以嶄新的麵貌重回媒體中心。 節目第一期播出後,反響還是比較好的,豆瓣開分後,也獲得了7.5的評分。胡椿寧看準形勢,接連把她準備好的幾篇軟文通過各種媒體號發了出去,白燕欽的口碑也果然有了回升。 但是沒想到到第二期播出的時候,網上突然有了一篇專門針對白燕欽現場表現的稿子,說白燕欽為數不多的幾次發言,明顯都像在對著提詞器念,而根本不像大家說的那樣學貫東西。 借由這篇文章,也開始有網友站出來,說自己就是現場錄製的觀眾,證明當時白燕欽確實是對著提詞器念的,“提詞器事件”又像初春裡席卷北方的沙塵一樣,給白燕欽的形象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汙塵。 “讓我退圈吧!”白燕欽用幾乎死寂一樣的口氣說出了這句話。他低著頭,隻看著地麵,仿佛生怕腳下的地是VR景象,隻要他一站起來,就會從高空重重的摔下去。 “你怎麼經歷了這麼多,還和小孩子一樣,這就是娛樂圈的常態,有些人就是無風不起浪。” “我就是不想再有浪了。” “隻不過被網上的人說了幾句看提詞器,你這就心理承受不了了?再說我是不是也提前和你說過,讓你可以把臺本背一背!” “讓我退圈吧。”白燕欽又把話拉回了起點。 “你怎麼可以這麼任性,你和電視臺簽了一季的協議,你想違約嗎?你是成年人了,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 看著白燕欽蔫的毫無生氣的樣子,胡椿寧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連環炮般對白燕欽進行道德批判。 白燕欽一直聽著胡椿寧的訓斥,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仿佛他隻是在聽一個人毫無感情地背著課文,等到胡椿寧終於停下來,白燕欽才又擠出一點力氣來回道:“寧姐,剩下的節目我履行完,就到此為止吧。” 為了不再被網友把這件事放大,白燕欽開始提前背詞,錄製節目的時候,雖然提詞器照例會播放,但是白燕欽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瞄一眼。 原本想著這樣應該就不再有什麼弦外之音了,但是沒想到卻激起了第二波水花。 “你看,我就說白燕欽之前是看提詞器的吧,這幾期明顯感受到輿論壓力了,所以一點都不看了。” “他說的那些話一看就是背好了的,不看提詞器就能打造自己的‘學霸’人設了?” “每次都是主持人cue到他,他說兩句,安排的太明顯了。” 如果說這些還隻是一些網友的“謠言”,並沒有什麼真憑實據的話,那接下來的可就是重磅炸彈了。 不知道是誰在網上曬出了白燕欽的考試成績單,62分的分數明晃晃的躺在卷子上,向吃瓜群眾們蓋章實錘白燕欽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學渣”。 各路自媒體的文章也“及時”跟上,有獨家揭秘白燕欽大學學習生活現狀的,有中學同學出來站臺講述白燕欽心路歷程的,當然,上次網絡緋聞事件的女主角楊鷺又不可避免地被拿出來回鍋肉一樣的翻炒。這一波熱力指數甚至蓋過了汪峰新專輯的發布。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也不需要白燕欽和胡椿寧去爭論要不要繼續錄製節目了,因為電視臺已經迫於輿論壓力,主動中止了白燕欽的錄製,已經錄製的節目也在播出時把白燕欽的鏡頭剪了個乾乾凈凈。 白燕欽把自己關在酒店裡,連續三天沒有開手機,沒有上網,連學校的課也沒有去上,完全把自己與外界隔離了起來。 他甚至不願意打開酒店的窗戶,哪怕是街道上行車跑馬的聲音,也讓他感到聒噪難受。 這一次白燕欽甚至對學校和學習也產生了厭煩,他心裡第一次有了自暴自棄的想法,所以他連假也沒有請,期冀著再次打開手機的時候,收到的直接是學校通知他退學的處分。 等到他懷著某種期待卻又不安的心情打開手機的時候,上百條微信狂轟而至,他細細檢索著每一條,讓他長舒一口氣的是,沒有哪一條的關鍵詞裡帶著“退學”兩個字。 幾乎每個人都讓他看到信息後馬上回復,但他還是隻選擇了回復杭天瑞一個人,因為杭天瑞的微信裡提到了楊鷺,說楊鷺有事要找他。 “你可算接電話了!你想急死誰,玩失蹤啊!” “楊鷺找我?她怎麼會想起來找我了?” “沒準又是因為和你的緋聞吧。” “那我和她打個電話。” “不用了,她現在正和我在一起呢,你在哪,我們過去找你!” 白燕欽與楊鷺麵對麵坐著,誰也沒有對視誰,兩個人的眼神都不斷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間遊走。 杭天瑞作為中間人,終於幫忙打破了這尷尬的場麵。 “燕欽啊,你是不打算返校了嗎?” “沒有,也或許有吧,現在連我自己都給不出答案。” “那就好好回去上課,別辜負了楊鷺的犧牲。” 白燕欽聽到“犧牲”兩個字,警覺地把目光聚焦到了楊鷺身上,他看著楊鷺,但是回復的話依舊順著問題拋來的路徑,原路返回到了白燕欽的耳邊,“所以,是楊鷺讓你這麼來勸我的嗎?這是她的意思嗎?” “是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那楊鷺來做什麼?” “燕欽,你這麼說就沒意思了,她怎麼就不能來了,我說的事本來也和人家有關啊。” “那就還是她的意思。” “好,那不管誰的意思,你的意思呢?” 白燕欽沉默了許久,淡淡地吐出了他的答案:“我不知道。” “白燕欽!”楊鷺幾乎是像高速電梯一樣蹭地站了起來,但是同時她也用極具克製的語氣,一字一字正告著白燕欽,“你真的不要自暴自棄了!” “謝謝你的關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這不是關心,這是……”楊鷺的聲音突然哽咽了,“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真心的喜歡的時候,不論能不能在一起,你都會希望他好。” 杭天瑞驚異地看著楊鷺,他沒想到楊鷺的告白這麼淩厲,又這麼悲苦。 “謝謝你,但你和我現在確實無關了,而且我也不希望我們還有關聯,這種關聯不但會傷害你,也同樣會傷害我。”白燕欽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你怎麼回事燕欽,之前是誰要向楊鷺道歉,是誰每天擔心楊鷺的,你一個大男人,用這種話表示自尊,顯得很大義淩然嗎?” “白燕欽,你也不用刻意說這些很冷淡的話,我說喜歡你,那隻是單方麵的,也有粉絲對偶像的那種喜歡,我們也從來也不是情侶,隻是同學,是好朋友。我希望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快樂,並不是僅指向你,天瑞如果現在是你的這種狀態,我也會勸他的。” “那就好。” “恩,那就好,那就希望你對得起朋友對你的忠告。” 楊鷺走後,白燕欽卻覺得頓時釋然了,不管楊鷺是不是出自真心轉去了國際關係學院,但是對於他自己來說,總有一條繩索在勒著他的脖子,他如果在學業上哪怕有一絲的懈怠,仿佛都對不起楊鷺的“犧牲”。 所以之前他拚命學習,拚命想要考高分,但是結果卻不盡如人意,這讓他背負了更沉重的包袱,反倒成了惡性循環。 現在他感覺到終於能卸下包袱,從容地麵對學業,麵對接下來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