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峰到事務所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今天要加班,本來離開公司後準備直接回家的,隻是出於某種習慣又來到了事務所。 客廳的燈開著,梁木靠在沙發上喝酒。這間屋子沒有廚房,但安東還是安置了一個冰櫃,冰櫃上層堆滿了各種飲品和零食水果,下層裝著冰棍和用來製作冰塊的裝滿了水的模具。梁木和安東這兩個酒鬼會保證在飲料過期之前將它們處理掉,而劉國峰則喜歡嘗嘗那些奇奇怪怪的零食,所以這個冰箱總是滿的。而且因為梁木的到來,每周都會因為冰箱莫名其妙少了些酒或者一大堆零食而產生一局三個人就能玩的狼人殺。其中更是不乏“XX你是了解我的”之類的名場麵。 “你又偷喝!”劉國峰擺出一張震驚臉故作驚訝,實際上已經在盤算等會怎樣讓梁木大出血但又沒那麼大地出血。 然而今天梁木沒興致跟他鬧騰,淺嘗了口酒安靜了一會,等劉國峰意識到該安靜坐下後才開口說:“他們……怎麼做到的?” “什麼?誰?” “急救隊。你肯定知道他們,對不對?” “啊——”劉國峰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不過梁木沒注意到這些,“他們啊。你今天見過他們了嗎?他們一般可不會出場。” “他們……他們……見鬼……”梁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到,“他們居然可以醒著給自己做手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臟被拿出來!” 劉國峰拿過桌上的酒瓶給自己倒了杯:“是這樣的。他們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之一。” 他舉杯朝梁木致意:“向赴死者致敬。” 梁木沒有回應他。 “跟我說說,他們都乾了什麼?” “……今天安東讓我去處理一個用魔法給人治病的家夥。我去了,他那裡有很多人在等著讓他治療。我解決了他,然後那個異界人的魔法失效了,有的人沒了肺,有的人沒了肝,有的人沒了心臟。也有人當場就死了。”梁木喝了口酒,“急救隊的人跟我一起去的,領頭的叫廖魏兵。在場的有一個老頭,他是O型血,廖魏兵也是。那個老頭沒了心臟,廖魏兵直接就讓另外兩個人把自己的心臟拿了出來安到了那個老人身體裡……我都不記得我是怎樣幫他把那個心臟安進去的。” 劉國峰看見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殺異界人不會有惡心感,因為他們的屍體會隨著魔力消散。但從急救隊的人身體裡拿器官出來就不一樣了。劉國峰一口氣喝完杯裡的酒,非常烈,他難受地直皺眉:“你知道他們隨身的箱子裡裝的那些金屬管嗎?” “……嗯。” “那裡麵裝的是麻醉性氣體,一管的量隻夠讓他們暫時失去痛覺。他們都不是專門的醫生,沒有係統地學習過急救,他們不會打針,最多就是簡單地止血上藥包紮。所以這就需要你,需要我們……廖魏兵,我見過一次,那時他也還算還是個急救隊的新人。他從夥伴身體裡拿出器官的時候手都在抖,但需要他貢獻自己器官的時候,他連一點猶豫都沒有……有沒有覺得構成他的肝臟的魔力很眼熟……我的。”劉國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也不記得我是怎樣把他的肝臟放到別人肚子裡的了。” “他們……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你有駕照嗎?” 梁木點點頭。 “你願意在車禍死亡後捐獻可用器官嗎?” 梁木瞬間就明白他想說什麼了。他也明白了為什麼那三個急救隊的人都是獨眼,估計在他們眼睛將被魔力侵蝕之前,他們就將一個正常的眼睛捐獻了出去。剩下的那個眼睛,他們要拿來分辨誰是普通人,誰是異界人,誰可以救,誰救不了。 “話說,你既然見過他們了。那你應該也見過那番地獄了。” 梁木愣了一下,看著劉國峰那陰冷的微笑思考了半天才懂了他指的是什麼。 一個人為了活下去能做到什麼地步。花光錢財?不顧一切地借貸?拋棄尊嚴和身份,不管名譽和風評?梁木曾以為做到這就是最高境界了,直到今天。 在廖魏兵展示過開胸換心救命這種近乎為神跡的急救方法後,那些救不了,或者說是像梁木這種救了也白救的人立馬圍了上來。廖魏兵他們原本一直沒說他們救的了誰救不了誰,不停地用“已經叫了救護車了,請大家耐心等待”這種話安撫眾人。而那些人依舊不依不饒地圍堵住他們,呼天搶地地祈求他們拯救自己,讓他們沒辦法去救下一個人。 梁木一時看不過去,嗬斥他們想叫他們別在這做無用功。然而那群人根本不聽他的,依然簇擁在廖魏兵三人身邊。他們接受過魔法的治療,對魔法有一定的了解,所以他們很清楚在治療中最重要的是廖魏兵三人,他們提供了健康的器官,而梁木隻是負責將器官安置進身體裡。隨便找個會做手術的醫生都能代替梁木。 最終梁木忍無可忍,直接說到:“你們都TM沒救了!用魔法救了也是等死而已!能不能滾一邊去讓他們去救能救的人!” 喧鬧的人迅速安靜了下來,他們看向梁木,又看向廖魏兵,然後慢慢散去。梁木以為他們還算是有點仁義道德的,他很抱歉對他們說這種話,但他真的沒辦法救這群人。 可他沒想到的是,當他接過廖魏兵剛剛取出遞來的內臟時,有人突然暴起拿刀砍向梁木手裡的器官。要不是廖魏兵反應及時抓住了他的手指避免他下意識握拳,另外一個配合著取出器官的急救隊員撲上來擋住那人,這個內臟估計已經廢了。 奄奄一息的人紅著眼毆打著他人,去扣別人的眼睛,咬別人的身軀,痛擊別人的下體。他們似乎覺得自己活不了,那別人也別想好過。極個別甚至認為,就是因為廖魏兵要救別人所以放棄了他們,要是那些人死了,廖魏兵就會來救他們了。 帶病人來的家屬或保鏢從勸架變成加入,沒被波及的人迅速都被卷入其中。健康的人不健康的人手腳並用地纏鬥到一起,好像隻要把別人拽進死亡的深淵,自己就可以從這裡逃脫。 這是人性最黑暗的地獄之一。 “怎樣?還願意去救他們嗎?” 梁木猶豫了。 “你怎麼選的?” “我?這還用問嗎?”劉國峰拿起酒瓶,給梁木的杯子裡倒了點,“我不還在這兒嗎。以後我也要加入他們。” 他再次舉杯:“向赴死者致敬。” 梁木默默跟他碰了一個。 “所以……要來點吃的嗎?之後我們栽到安東頭上。” “嗯?我們這總共就三個人,鍋你還能往他頭上甩?” —————— 廖魏兵在門前深吸一口氣慢慢呼出,他發自本能地恐懼門後的那個存在,哪怕他清楚地知道他是個正直幽默的……人。 他敲了敲門,門後傳來請他進來的聲音。 “晚上好,魏兵。” “晚上好,亞托。” “我聽說你轉到衛隊那邊去了?” “是的。今天,這裡……”廖魏兵指了指胸口,“它找到了新的歸宿。這是最後一個了。” “哦……”亞托用他那沙啞的聲音說,“我很抱歉。” 廖魏兵搖了搖頭:“說正事吧。關於事務所新來的那個人,梁木。他還是個新手,很新的那種。我對他的評價不高。他會被情緒左右,憤怒,仇恨,或許憐憫和道德都會擾亂他戰鬥的決心。他天真的以為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好的,每個人都可以像他一樣坦然地麵對死亡,並且毫不猶豫地將活下去的希望和機會交給另一個人。像個傻逼一樣不是嗎?不過他也有優點,他能很快地接受現實,並且服從命令。他還有比正常人稍多一些的同情,悲憫,正義感等等,這都讓他痛苦不堪。事務所不適合他,但事務所就需要他這樣的人。” 亞托微微點頭:“聽起來是很不錯的一個人。” “他若有能力,或許會是一個很不錯的人。很多人都是如此。但現實是大多人都沒有能力,生活已經把所有人都壓的喘不過氣來,哪有精力去照顧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所以現實裡往往見不到那種復古的老好人。想要在這種環境下當個好人,要麼有能力,要麼願意奉獻犧牲。他不是前者,我也不覺得他會是後者。” “別這麼悲觀,魏兵。” “行吧。可能是我看他……太像從前的我了。像個傻逼一樣。總之,我認可並推薦他加入我們急救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不支持他加入我們。”廖魏兵急匆匆地說完,朝亞托點點頭準備離開了。 亞托沒覺得他無禮,朝他點頭致意:“再見,廖魏兵。” “再見,亞托。” —————— 陪梁木喝了兩杯後劉國峰終於打發走了他,然後收拾好桌子盤算著明天該怎麼敲安東一筆。 然而還沒等他盤算好,安東又恰好回事務所來了。 “你丫的……就在外麵等著呢是吧?你不是說休假回家去了嗎?” “都還沒過年呢,現在回去就是等著被安排出外勤。”安東不耐煩地回道,兩三步走到沙發邊上,“把我雞尾酒拿來。” 劉國峰正好在冰箱邊上,於是就拿了瓶酒丟給他:“梁木偷喝完了。” 安東毫不在意地問:“他怎麼樣了?” “你這麼關心就自己去問啊。非要裝那麼兇乾嘛?” “嘖……想必是沒事了。”安東不爽地咋舌,打開酒猛灌一口。“像他那樣的人,你不去逼他,他哪會按我們說的做?” “哈!我覺得你說了也沒用。”劉國峰對梁木的了解比安東要多些,他這話說的非常確信。 “總好過沒說——你跟他說過急救隊嗎?” 劉國峰搖搖頭。 “他肯定不知道,獻出心臟之後隻能活一個星期吧。嗬嗬……廖魏兵……”安東從沙發上起來,在眼花繚亂的模型中找到一個展翅飛翔的惡魔模型,底座上刻著廖魏兵的名字和一個日期。“看來這個也要收起來了。我還挺喜歡的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