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木喝了三杯茶都沒想清楚自己到底該不該去異界人那裡找份工作,哪怕他已經在異界人俱樂部門口了也沒想清楚。 他從八點鐘開始就在能看見俱樂部大門的奶茶店門口坐著,點了杯茶一杯接一杯地續水,一直續到跟白開水無異才重新點一杯,中途不停地去公共衛生間。奶茶店老板甚至出來三次問他是不是來砸場子的。 九點半了。梁木深深吸了口氣,起身整理好衣服走進俱樂部,就跟平時來這裡看兩眼一樣快步走到吧臺邊上坐下。酒保在那個他熟悉的位置忙活著,都沒多看他一眼。 “……不問我要點什麼?” “我們這不提供早餐。而你……”酒保頭都不轉一下地對梁木說,“你是覺得我看不到你在外麵坐了一小時嗎?還需要我來問你要喝點什麼?” “算了。”梁木現在打嗝都是一股茶葉味,“我聽說……嗯……我從安東那裡聽說……你們提供工作?” 酒保微微抬頭停下了手頭的事,目光轉向梁木。然後像是憋不住笑一樣發出了輕微的嗤聲:“搞半天你就是為了這事在外麵看這麼久?” 梁木沒有點頭,但他也沒有搖頭。 “稍等。”酒保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和某人約了中午見麵。之後才移到梁木麵前給他放了個杯子說:“坐一會吧。當然,你也可以出去轉轉。中午,至少十二點再來。” 梁木微微點頭,下意識問道:“是什麼樣的工作能稍微介紹一下嗎?” “秘書,導師,監護人……你怎麼叫都行。簡單來說就是,幫那些新來的人……”酒保指了指自己,他的意思是指異界人,“熟悉這邊的生活,還有你們的規矩。你們談價格,我們付錢。” “你們付錢?”梁木不是很懂這個所謂的“你們”“我們”都是指什麼。 “你看,剛來這裡的人,沒有收入,身上值錢的隻有一些特產,也有可能什麼都沒有。你讓他付錢?”酒保笑著跟梁木說,“很明顯付不起吧。而且比起拿這些異界的東西抵債,你更需要這邊的貨幣對吧?” 梁木明白了他的意思,推回桌上的杯子準備出去逛逛中午再來這裡見見那個可能會雇傭自己的異界人。 這附近沒有什麼景點,這座城市本就沒什麼景點。它從一開始不是為旅遊而生的。 它有著好幾所國內排名頂尖的知名大學,民辦學校更是多如牛毛,幾個相當高精尖科技的國家級重點研究室都設立在這裡。它幾乎就是為科學和經濟而生的。所以人們也很難從這座城裡找到自然的樂趣,現代化和高樓大廈像蟲群一樣占據了這個地區。 人們以為這座城市充滿了希望、光輝、理智,生活在這裡的人快樂友善,沒有經濟上的煩惱,沒有醫療上的困難。但實際上呢,這座城市的黑暗遠比梁木所想的更為幽深,就像撲火的飛蛾,它離光和熱越近,它的影子便能遮蔽大半個房間。 梁木等了一輛公交,他不知道這趟車是去哪的。他在站臺上看到終點站寫的是兩條道路的名字,貌似是很遠的地方。梁木懶得搜索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現在的時間是十點,距離十二點還有兩個小時。他準備去搭車去城市各處看看。 這座城市有地鐵,線路有十幾條,從市中心到郊區,四通八達。還有兩三條連通城市外圍的線路處於規劃中,聽說那些地方現在房價正在疾速攀升。 其實要是想去遠些的地方坐地鐵是最好的,但這不是打工人能接受的交通方式。公交車的票價一人兩元,要是有公交卡還能打個九五折。而地鐵的票價隨著乘坐的距離而定,坐的站越多價格越貴,有公交卡也是九五折。同樣是兩塊錢,地鐵隻能坐五站,公交卻能從它起點站坐到終點。 很多打工人的運氣其實並沒有那麼好,讓他們可以在距離公司五站距離內找到一個合適的住處。若是他們搭乘地鐵上下班,一天最少就要多花費兩元,一個月就是六十。 對於月薪一萬的人來說這六十元可能無關緊要,但月薪一萬的並非大多數人。哪怕各種統計表中都說明這座城市人均工資除去五險一金後還有一萬多元,可實際上絕大多數人都隻是四五千甚至更低,那些把平均數拉高的人,根本不在乎這區區六十。 梁木是在乎這六十的那種人,所以他習慣了每日早晨擁擠的公交,習慣了端著麵碗的人一邊大口地往嘴裡塞麵條一邊瞅著馬路盡頭的拐角,熟人和同事之間都不怎麼說話。他習慣了等車來,無論麵吃沒吃完都要趕緊扔掉,然後和其他人一起湧向公交的前門,為先上車搶個位置而勾心鬥角。什麼禮儀道德,什麼尊老愛幼,通通拋之腦後。 這是場戰爭,沒有道理可講。假如有人在這時大喊自己是有色人種,認為自己身體上是男人但心理上是女人所以自己就是女人,同時還有異裝癖並且多性戀,這樣被推搡著擠公交是對他的壓迫,大家必須讓他先上然後再擠。那麼他會發現當他說到第二句的時候就被擠出人群,身上的手機還被順走了。 梁木覺得自己怨氣有點大,暗自搖了搖頭放空大腦上了車。等人都上車後,公交搖搖晃晃地開動了。這個時間沒多少乘客,司機開的很快。梁木挑了個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整輛車算上司機隻有七八個人。 高樓從眼前掠過,然後是相對低矮的房子,然後是城建房,然後是樹,然後是車,然後是人。接著公交上了橋,曠闊的江麵非常平靜,兩岸都是沙灘和綠林,隻是一邊的綠林後是現代的城市,一邊的綠林後滿是黃沙和各種施工車輛。 終點站是一個荒涼的地方,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人。目光能及的地方一半是工地藍色的薄鐵板圍起的矮墻,另一半是新建沒多久的白色矮墻。這裡沒有酒吧,沒有超市,沒有奢侈品專賣店,沒有奶茶店,沒有炸雞店,沒有潮流玩具店。 這除了名字不叫鄉村,實際上完全就是個鄉村。 梁木下了車,毫不猶豫地走向馬路對麵的公交站,他現在要坐同一條線路的公交回去了。這趟不算旅行的旅行除了浪費四塊錢和兩小時毫無意義,梁木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這裡。聽說這地方還有兩個同僚負責,管的麵積非常廣闊。 他回到俱樂部之後直奔內部的洗手間,出來後又自然地坐到吧臺邊上要了杯水。 “那人來了嗎?” 酒保給他指了個方向:“那桌。” “謝謝。”梁木習慣性地道謝,拿著杯子過去了。 這個異界人正專注地玩著手機,跟周圍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她紮著辮子,高馬尾。臉上有畫上去的刺青,一直蔓延到衣領以下讓人看不清全貌。這並沒有讓她的容貌看起來醜陋,相反有種別樣的魅力。她打扮的像個牛仔,牛仔褲白襯衫皮夾克,圍著條淡黃色的方巾,棕色的靴子後麵還帶著流蘇和馬刺,腰帶裡一邊掛著一把左輪。 她的腿很漂亮,可能是因為牛仔褲和靴子的原因,它們精確地勾勒出了她雙腿美麗的曲線。這雙腿不像網紅名模那樣纖細到如同竹竿,她顯然鍛煉過,但又不像健身教練那樣健壯,她更接近於舞者。有很多愛好機車的美女也有一雙這樣的美腿,它們時常需要緊緊夾住車身來做一些炫酷的特技,所以雙腿鍛煉的健康有漂亮。 梁木覺得有個遊戲裡的角色跟她很像。一位酷酷的女士,瀟灑開朗卻並不愛與人為伍。她也是位牛仔,不愛放牧,靠做賞金任務賺錢,而且獨來獨往,偶爾會叫上沒人認識卻又很厲害的朋友跟著一起撈點外快。假如突然有人說她死在了某個不易被發現的角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且她也確實不再出現了,大家會為此扼腕嘆息一段時間,她畢竟是位頗有魅力的美人;但沒人會覺得奇怪,畢竟乾這行就是這樣。 她們都嘴角帶笑,擅長轉手中的左輪。有時會抽根煙,騎一匹同樣酷颯的母馬在曠野上奔馳,遇到攔路的幫派會果斷給他們兩槍。火槍的硝煙和蒸汽列車的水汽在夕陽下升騰,隨風飄散,野生的牛羊被驚擾後四散而逃。 她是被歷史的車輪和文明的社會所驅趕的人。要是有一天她真的倒下了,隨她一起倒下的,還有一整個時代。 就在梁木胡思亂想的時候,這雙疊在一起的美腿放了下來,她的主人貌似準備站起來,但又立刻跌倒在地,看樣子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了。同時還有一聲尖叫劃過耳邊。 坐在周圍的異界人都看了過來,擺著一副警戒的架勢。他們注意到梁木什麼都沒有做,所以也沒有輕舉妄動。 “不好意思,你這是……” “快把窗簾拉上!”酒保急忙從吧臺後趕來朝梁木身後的那桌人說到,同時迅速踢開凳子把跌倒在地上的人往墻壁的陰影中拖,避免她看見窗戶外麵。梁木立刻便明白了為什麼她會被嚇到,這間俱樂部窗戶外麵能看到亞托,不經常來這裡的人確實很容易被他嚇到。 “好了好了,沒事的。他不會過來的。別怕。”梁木跟酒保一起把她抬進了一個看不到窗戶外的卡座裡安撫好她的情緒,等她精神穩定下來後才進入正題。“我叫梁木,你叫什麼?” “安娜。叫我安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