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安娜已經安靜了很多。她吃飯時喋喋不休地要求梁木講一講他的婚姻故事,然而梁木也一直沉默地吃東西不搭理她讓她耗盡了好奇心和耐心。 “接下來你一般會做什麼?”梁木買完單後並沒有急著走,這家店並非什麼全國連鎖的知名餐廳,就算是中午這裡的顧客也依舊不多,老板也不會為了翻臺而將僅有的那點顧客趕走。所以他們便坐在原位商量下下午的去處。“我需要根據你的生活習慣來確定該教你些什麼。” 安娜冷冷地盯著他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就像他剛剛沉默地進食一樣。 然而梁木根本就不吃她這一套,見安娜鬧脾氣便直接讓老板上了杯茶自顧自地玩起掌機。 安娜深吸一口氣冷聲道:“你就是這樣對你的雇主的?” “在雇主之前,是敵人。”梁木不鹹不淡地回答。 “我不知道我有哪裡招惹你了。” “我也不知道我有哪裡招惹別人了。但是為什麼我會被詛咒呢?” “所以你也要這樣對別人嗎?” 梁木愣住了,想了想還是收起了掌機。 ......…… 在公司吃完中飯後劉國峰思來想去還是給安東發了條消息:“我不明白你讓梁木去異界人那裡找工作是什麼意思。是想跳臉嘲諷他們嗎?恕我直言,搞不好梁木就要交代在那。” 過了一會安東才回復他:“嘲諷?可能有點。賺錢勉強也算是順便。但最主要的是,我要教他,什麼是仇恨。” “你覺得他還不夠仇恨異界人嗎?” “他?恨?他不過是因為自己無能為力而痛苦,同情心泛濫而憤怒。根本就沒有恨,最多,隻不過是像‘仇恨’而已。你知道什麼叫仇恨嗎?” “?” “老頭子教過,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想要知道什麼是仇恨,想要仇恨一個人,那就應該先愛他。” “?”劉國峰又發了一個問號。 “我們曾經覺得,那些異界人之所以那樣肆無忌憚地使用魔法,隻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在這裡生存。隻要幫助、教導他們,普通人該怎麼做,會怎麼做,能怎麼做,他們便會不再使用魔法,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 “然後?” 安東過了一會才回道:“然後,大哥就成了現在你知道的這個鬼樣子。” “我們曾卑微而深切地愛過他們。” “就像愛兄弟姐妹,愛父母長輩,愛子女晚輩,愛手足同胞那樣,卑微而深切地愛著他們。想引領他們走上正途。不厭其煩地教導,勸說,哀求……還要原諒與寬恕……” “慢慢的,愛夠了,恨起來就輕而易舉。” 劉國峰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但很快又反應過來:“不對,我問你的問題是,為什麼要讓梁木去異界人那裡找工作?” “我不是也說了嗎,我要讓他恨上異界人。” “為什麼?” “因為他不聽話。” “?” “你很聽話,所以你不恨異界人。不是嗎?” 安東的話讓劉國峰有點煩躁:“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聊天框裡又沉默了一會兒,劉國峰看見抬頭顯示名字的位置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隻是許久沒有消息發過來。 劉國峰並不覺得奇怪,他所認識的安東並不是一個傲慢、自視甚高的人,也不是冷漠無情,做事毫無計劃的家夥。他的思維沒那麼敏捷,對人情世故和人際交往中的事並不敏感,往往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來思考該如何回答別人的話題,然後遣詞造句一番,最後再說出來。隻是當他想好後,別人可能早已進行到下一個話題,或者下下一個話題,並且以為他無視了自己的話語而感到惱火。 他現在需要好好打一會兒字了,劉國峰正好利用午休放鬆一下。等下的消息會一條接一條,而且是長篇大論,可以等他發完了再看,安東不會介意等長時間不回復。隻要最後回復了就好。 其實安東人很好,他不會說話,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也很少說話。他更喜歡重復別人的話或者隨口附和別人的話題,盡量讓人覺得自己有在聽。跟他呆在一起會很舒服,因為他不會隨意地問東問西,也不會隨意地對別人的東西品頭論足。用他自己的話說,他討厭別人問他的問題,他也不會拿來問別人。比如工作崗位,工資收入,情感經歷,家庭狀況等等。這也往往導致他和別人沒有話題可說,他也不在乎;可能有點不禮貌,但他同樣不在乎。 安東已經受夠了繁文縟節。 正巧,他也受夠了繁文縟節。 午休的時間有一小時,劉國峰覺得自己實際睡著的時間可能隻有十幾分鐘。他沒有做夢,這是件好事,現在他的夢境更接近於某種預言或者對未來的暗示而非單純的幻想。夢的越少,事情也就越少。 安東回復的消息已經全部發完了,做事的時候可以偷摸著看一看。 他毫無疑問是恨著異界人的,怨恨、痛恨、憎恨,那種情緒甚至完全可以說是國仇家恨。假如恨意能化作火焰,那他絕對是連上帝都無法熄滅的那種。而比這種更高級的,連上帝都能燒死的火焰,就是亞托。 不過他們不是那種會為了復仇而不擇手段的人,他們有一條清晰並且絕對不會跨越的底線。那就是他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不讓別人卷入到事務所的工作中,而那些已經加入了事務所的人,比如劉國峰這種,他們也會盡可能地讓劉國峰別太了解事務所的事情。 在安東眼裡,劉國峰終究不能算是事務所的核心成員,最多隻能算是一個外圍員工。因為劉國峰一開始隻是一個普通人,哪怕對這個社會而言無關緊要,那也是一個普通人。就算他受到了魔法的傷害也並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他還是可以過上普通人的生活。而且他對異界人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異界人對他造成的傷害就相當於突然遭遇了一場大病,康復後可以繼續過之前的生活。 而事務所的工作是相當危險的,就算劉國峰沒有死在與異界人的戰鬥中,也有可能因為魔力的侵蝕而死去。再退一步來說,就算他沒有死於工作,也沒有死於侵蝕,但是在他退出事務所後也很有可能會遭到異界人報復,那時候他失去了力量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事務所也不可能派人二十四小時監視保護他。那時他又該如何應對? 安東和他的兄弟妹妹都認為事務所的工作幾乎等同於讓人去死,像劉國峰這種與異界人沒有深仇大恨,也並非將死之人的普通人,能不參與到事務所的事情中才是最好的。他不希望叫一個大病初愈的人去死,他們不希望叫任何人去死。事務所成立的目的是為了保護人們免受異界人的傷害,而不是叫人去死的! 劉國峰反復看了幾遍才理解了安東的意思,也想明白了安東為什麼讓梁木去異界人那裡找份工作。梁木跟自己的身份並不一樣,雖然兩人職位跟地位是一樣的,但梁木實際上被看作核心圈子的接班人,而他隻是一個有些工作經驗的老前輩。 所以安東才會希望梁木痛恨異界人,就像年邁的大股東教導年幼下基層的兒子該如何管理員工一樣,這樣他們才算得上是誌同道合,而劉國峰則無所謂,員工隻要乖乖聽話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就行。 劉國峰覺得有些氣悶,偷偷溜出辦公室到樓梯間裡點了根煙。他知道自己在盡力忽視一些事情,就像忽視每天早晨枕邊散落的頭發,忽視不斷後退的發際線,忽視漸漸臃腫起來的身材,忽視越來越油膩的臉麵一樣,他在忽視一些事情。 事務所有一個比喻——他們所有人都在一趟通往地獄的列車上,列車的終點是一片絕望的深淵。不過好在,他們手裡的車票是雙程票,他們會在中途下車,然後返程。抵達終點的隻有一輛空車。 這個比喻到此為止。安東覺得他們想的這個比喻非常形象。 劉國峰處理好煙頭,在洗手間裡洗了把臉。回工位的時候部長過來警告他不許出去抽煙,他趕忙賠笑著道歉說自己再也不去了。 ………… 酒吧的音樂吵得梁木頭疼,他感覺耳朵都快被震聾了。 現在是晚上十點,這個全國一線省會城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安娜貌似非常喜歡這種生活。 她在舞池中搖晃,跳MJ的舞蹈,朝女性拋媚眼,朝男性比愛心。大家朝她歡呼,有幾位自覺舞技過人的男士企圖與她一同跳一段,但她拒絕了,將他們推開,他們沒想到安娜的力氣有那麼大讓他們差點摔一跤。 安娜把銀行卡給了梁木,今晚她請客讓梁木隨便喝。酒吧老板看了眼銀行卡上簽的名字便把卡退了回來,他顯然認識這個人,但他並沒有說什麼,梁木要什麼酒他就給什麼酒,全當是他請客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著安娜和一群年輕的麵孔在彩燈下手舞足蹈,梁木感覺到一絲紙醉金迷。他以前從未有過這種體驗,明明生活在這個全國一線城市,他卻從來沒見過它那讓人腐朽墮落的繁華,那些東西跟他沒關係。 有群人偷偷將安娜圍了起來。他們西裝革履,禮貌又客氣地將其他人請到一邊。安娜因為要跳舞,大家給她讓了塊空地,現在她被圍起來很容易被發現。 那群黑衣人沒有別的舉動,像是明星身邊的保鏢一樣將安娜圍在中間。她覺得沒意思,停下了舞蹈想要從包圍圈裡出去。 “讓開。還是說你想臉上再來一拳?”梁木聽得清安娜說的什麼。他們隔著老遠,DJ還在放著音樂,魔力讓他的身體機能變得遠超常人,所以他討厭這種吵鬧的地方。 “咳嗯……抱歉,小姐,我們無意冒犯。我們少爺想見你一麵,麻煩您在這裡稍等一下。” “嘖……”安娜有些不耐煩,她今天已經被梁木煩夠了,“他人呢?” “他堅持自己走過來。但是你知道的,您上次把他的腿打斷了一條,他現在有點……行動不便。” 安娜輕蔑地哼了一聲,隨意地便把身前的黑衣人推開:“我去那邊喝一杯。短時間內不會走。” 黑衣人立刻示意同伴可以解散了,自己跟著安娜坐到了吧臺邊。他對梁木有些在意,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才收回目光。 “誰啊?” “這張卡的……嗯……原主。”安娜將自己點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相當自然地奪過梁木麵前的杯子也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