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富家子弟拄著拐杖在保鏢的簇擁下繞過舞池走向他們。梁木注意到了他,他是這群步履蹣跚的人裡唯一一個想了辦法讓自己健步如飛的人。 他走到安娜身邊,路過梁木時打量了他兩眼,梁木朝他隨意地舉杯示意了一下,他微微點頭回應,然後略過他到了安娜的另一邊。 他禮貌地小聲問道:“你好女士,請問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安娜隨意地點點頭,看了梁木一眼,他正忙著看舞池裡那些女人裸露的大腿和黑絲。這個老澀批端著酒杯的樣子相當裝模作樣,但是靠在吧臺上的姿勢卻格外流氓。 “你找我什麼事?” “沒什麼事,嗯……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你接下來有時間嗎?” “怎麼?新型約炮方式?” 他臉色瞬間綠了,聲音都變的顫抖:“不敢不敢。我已經洗心革麵了……” 安娜朝他嫣然一笑。 他深吸一口氣,讓服務員給他上了杯水。 “女士,我其實想感謝你。真的,我發自內心地想感謝你。”他側過身看向安娜,“你一拳把我打醒了。讓我清楚地認識到我以前是多麼的混蛋。” “我做過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當時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我的父母會幫我解決後續的問題。他們也確實幫我解決了。我……我有點恨他們,要是他們在我第一次犯錯時能狠狠地教訓我,我可能根本不會墮落到這個樣子。” “但是我更感謝他們,他們庇護了我,讓我免受牢獄之災,也讓我享受了一段無憂無慮,特別瘋狂又糜爛的人生。世界上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不曾享受過這種生活。我真的很感謝他們。” “盡管他們可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風評,也可能因為對我的愛,所以庇護我。無論出於什麼理由,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受到了他們養育和保護。我想報答他們……”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像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在跟神父懺悔自己的罪過一樣毫無保留地說著自己曾犯下的錯誤和現在的悔恨,最後還聊了聊對以後的規劃和幻想。聽起來挺不錯,警察們應該最喜歡這種知錯能改的人了。 安娜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手機,一心二用地聽完他的懺悔。他說了將近半個小時,片刻不停,要不是梁木中途就開始側著耳朵偷聽而且聽得津津有味,她早就打斷他讓他進入正題了。 “所以呢?你找我到底什麼事?” 他喝口水潤了潤嘴,小心而怯懦地說:“我……我還是放不下你。我想……我想和你結婚。我沒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假如我說,這位先生是我的男朋友呢?”安娜指了指梁木,一直在偷聽的梁木有些詫異地轉過頭,確定安娜指的是自己後目光與他對上了一瞬,然後又尷尬地把頭扭了回去。 “男朋友,意思是還沒結婚,對吧?” “謔,還挺有決心。”安娜看向梁木,他恰好在小口啜飲杯中的烈酒,叫人看不懂他的神色。“跟我說說為什麼這麼想。” “首先因為你漂亮。你真的非常漂亮,光彩奪目,比我至今為止見過的所有女性都要美的多。”他說這話時有些臉紅,但是梁木和安娜都沒有笑話他,他們甚至連嘴角都沒有一絲上揚。 “然後,就是……我想報答你。雖然你差點殺了我,但也拯救了我。這完全可以說是再造之恩……” “我真慶幸我隻是打斷了你的腿而不是把你殺了。”安娜朝梁木擠眉弄眼打趣到,“不然我現在就已經被這家夥殺了。” 梁木對此不發表任何意見,隻是回以一個意味深長的輕笑。 安娜覺得索然無味,梁木顯然不想參和到這件事情中。他從進酒吧開始就一直在不停地視奸他能看到的所有美女,注意力很少放在安娜身上,活像色鬼投胎了一樣。 “這位先生也是異界人嗎?” “不。他跟你一樣,是這個世界的人。”安娜沒去問他是怎樣知道自己是異界人的,這家夥確實囂張跋扈,但不代表他是個智障,“但他比我強一些……應該。” 這位富家子弟有些詫異,他顯然了解一些異界人的事情:“他居然能戰勝你?” 安娜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他。她學著梁木那樣,回以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個人又聊了幾句,見安娜意興闌珊便索性離開。梁木叫住了他,並把安娜搶來的那張卡還給他。然而他卻表示這張卡就送給安娜了,就當是感謝她的恩情。梁木勸了幾次,他還是堅持如此,並且他還鄭重地說每個月都會往這張卡裡打錢讓安娜隨意使用。 最後走的時候他還小心地強調自己明天的這個時候還會來這裡。 “你看起來挺高興?” “我覺得很有意思。”梁木終於轉過身麵朝吧臺坐好,“一個人渣洗心革麵的心路歷程,不論是當作教育啟蒙的故事,還是當作反思自己的參照都挺不錯。” “你,沒怎麼殺過人吧?” 梁木愣住了,反應過來後笑容已經僵在臉上。他慢慢側過頭,安娜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有的人在麵對過死亡後會變得歇斯底裡,他們會去享受自己剩下的餘生,不管這是否對別人造成了傷害。有的人會變得瘋狂,為了逃避死亡可以不擇手段。有的人會絕望,在惶恐不安和瘋瘋癲癲中迎來終結。當然,也有人如這家夥一般,洗心革麵,覺得自己該去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你看起來對人性的扭曲習以為常,但貌似對這些人心的變化並沒有司空見慣。”安娜的語氣平淡中夾雜著些柔和的聲調,聽起來像在講睡前故事。 梁木回以沉默的微笑。 安娜覺得有些無趣,不過至少梁木的態度比白天的時候要好多了,她還是有興趣跟他說說話:“你覺得這個人怎樣?” “若要我說,一個小偷罷了。”梁木貼近了安娜一些,現在的音樂變的非常大,他有點聽不清安娜的聲音了。 “你說……要是我真的殺了他,你會殺了我嗎?”安娜也湊近了些。 梁木張了張嘴,他應該想都不用想果斷地回答她,但是他剛開口就猶豫了。 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曾自報家門的東西不是什麼好人,他出生在一個富貴家庭,有著深不可測的政治背景和大量的財富,他因此過的相當窮奢極欲紙醉金迷。他坦白他乾了很多違法的事,是那種都市爽文小說中惡心主角和讀者讓“龍王”裝逼打臉的墊腳石。他們被教訓的時候大家都挺爽,但現實是“龍王”並不多,這群墊腳石往往才是教訓別人的那一方,而且沒人能教訓他們。 但是安娜可以做到,首先她有這個實力,其次是她幾乎沒有後顧之憂。她不需要擔憂家人朋友會不會遭到報復,也不用擔心生存,唯一能威脅到她的隻有事務所。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殺了你。嗯……真見鬼……”梁木一時間給不出答案,他需要跟劉國峰和安東好好討論一下這件事。 “你為什麼說他是個小偷?” “我三十多歲了,上了十幾年的班。我連別墅都住不起。他出生就在別墅裡……我不是對他的出生有什麼意見,沒人能選擇自己生在哪裡。我有意見的是他的態度。他跟你道歉時看起來挺誠懇是嗎?但我覺得他相當的傲慢。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猜猜,他之前想把你擄走結果反而被你教訓了一頓對嗎?” 安娜點點頭。 “你有能力從他手裡逃脫,但是普通人呢?你知道他會乾什麼……你要是我女兒,我恨不得要把他頭打爆。你要是我姐妹,我他媽必叫他斷子絕孫。你要是我愛人,我會跟他全家不死不休。你明白我想說什麼嗎?這件事根本不是道個歉,賠點錢就能算了的。他卻還自以為是地給你張卡,看起來非常大氣瀟灑,還向你求婚……要不是我國殺人犯法,我現在就要替天行道了。” “而且他的錢也來的莫名其妙,你仔細聽過他的身世嗎?他說的挺多的,他貌似清楚自己隻有這個拿的上臺麵。” “他說他們家祖上就是地主,是個體麵人。(祖上)出過國,學了些新知識新思想,改革時主動配合有了點地位,再後來用以前的積蓄經商,然後又動亂,又站隊……他覺得他如今的一切都來自於好幾代人的積累,一切金錢、地位都是理所應當……” 梁木不屑地哼了一聲:“不知多少前人的犧牲才換來的當下,那些犧牲者的後代如今有多少能過上他這樣的生活。他堂而皇之地揮霍……隻有小偷會這樣做。” 安娜表現的若有所思,但實際上她完全不懂梁木說的是什麼意思。她還想跟梁木再聊幾句,可他的注意力馬上又被舞池裡裸露的大腿和腰肢吸引走了。 他看起來對這裡的一切都很不滿,但他不會做什麼,他在虛假而飄渺且短暫的愉悅中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他是個成年人,不是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