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安東。”亞托揮手移開桌椅站了起來,根本不需要他說安東也同時從地上爬起。 “知道我為什麼抽你嗎?” “知道。”安東站的筆直。他沒去碰手臂和胸口那些疼痛的地方,他想記住那些疼痛。 “你知道個屁你知道。你以為我是要教育你嗎?” “你明明在得知安娜是克拉肯族的時候就要讓他去換個人的。我覺得你都不應該讓他去找異界人求一份工作,甚至他那個情況都不應該加入我們……但招人是艾依和劉七的事,我會之後再找他們聊聊。現在我們先說你......我不理解,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希望他恨異界人。就像老頭子教我們的那樣。” 安東話剛說完,立刻又被抽倒在地。 亞托有很多條尾巴,其中有一條尾巴非常纖細,上麵的鱗片細小光滑美麗的如同寶石。尾巴長度大約有兩米長,快速搖動起來時會像鞭子一樣把空氣攪得虎虎生風。亞托喜歡用那條尾巴抽人,而且抽到人身上會特別疼,抽異界人的時候更是能一下就將他們身體抽成兩段。 “站起來。” 安東馬上咬著牙爬了起來。這一下比剛才更狠,衣服都快被抽破了。但他還是沒有去碰那些生疼的地方,任由疼痛在那裡翻湧。 “有時候我不得不佩服老頭子,他真是一個優秀的老師,不是嗎?他知道該如何把他想教的東西教給別人,他在這一點上比我遇到過的所有老師都要強的多。”亞托踱到安東麵前,這位弟弟爬起來後仍然站的筆直,被班長教訓時的新兵大多也是他這個姿勢和表情。“你想學他,是嗎?” 亞托卻不太像那種鐵麵無私心黑手辣的班長。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光是呼吸間翻湧的氣浪就讓人毛骨悚然。 這裡的異界人最怕的人就是他。那群偷渡客總是以為自己很勇敢,就像攀登者總是妄圖登頂珠峰。他們在幾條街外的另一個市區裡觀望著這裡,仔細地觀察著亞托的狀態,時刻準備著將這個傳說擊潰。但實際上,當他們覺得自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真正地麵對亞托時他們才會發現其實他們並沒有準備好。 無論是麵對亞托,還是麵對死亡,他們都還沒準備好。 “他教我們仇恨異界人,那方式真是太絕了!他讓我們和異界人共同生活了整整兩年。那段日子裡他讓我們去發現,欣賞異界人歷史和文化中的美,理解他們社會與人性中的光輝。然後,再帶我們回來,讓我們見識到他們最深的黑暗,看見他們的殘忍,知曉他們種族、人性中絕不會改變,我們也絕對不能容忍的罪惡。他讓我們明白,我們兩個世界之間從來就沒有和平共存的可能。” “他要教我們的就是仇恨,這還是我們自己要求他教我們的——但他實際上教給我們的,是愛——最終我們學到的,卻是恨。” “那感覺真是太討厭了。就像現在這樣……”亞托失望地看著安東,這位弟弟沉默不語,但神情依舊固執,“就像現在這樣……你知道我對你抱有什麼樣的期待嗎?你不是那種會把自己經歷過的痛苦,要別人也經歷一遍的卑鄙狹隘之人。你從來都不是那種人。你明明最清楚,‘恨’可不是什麼美妙的感受,更何況由愛轉恨。但事實是,你確實放任梁木與異界人的關係越來越深。你甚至還在這事上推波助瀾。” 安東忍著疼痛組織了一下語言:“你知道他一周去幾次異界人的俱樂部嗎?嗬,他幾乎是住那了。每天巡視完就會去那裡,點杯喝的,跟那群異界人扯兩句,然後再跟他們強調我們的規矩。他以為這樣就夠了……我們曾經也跟他一樣,所以現在我們都清楚那是群無可救藥的人渣了......” 安東凝視著亞托,身上被尾巴抽到的地方產生了一種漸漸的越來越痛的錯覺:“我們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事務所從來就沒有秘密。” “我們確實也可以什麼都不告訴他,讓他為一個他都不知道意義在哪的、模糊的目標犧牲。但你覺得這正常嗎——我不能讓他死的時候都懵懂無知。你沒資格管我怎麼帶我的下屬!” “所以我是抽你的身體,而不是抽你的臉。我沒打算管你。”亞托又抽了他一尾巴,這次抽的是他後背。 “站起來!你以為我是在教育你該怎麼管理你的下屬?不!我是要告訴你,你這件事完全違背了我們的初心,甚至完全違背了老頭子教你的,該如何做人。你應該為這件事感到愧疚自責!無論你有任何理由,都不能否認你做的是件壞事。你必須記住這一點,我是為此而打你。連懲罰,你也要給我記好!” “……我知道。” 亞托看著他爬起來,也沒再抽他,他做事講究事不過三。招了招手,遠處辦公桌的抽屜自動打開,裡麵飛出一份文件飄到安東麵前:“自己挑一個吧。都差不多的。” 安東接過文件就這麼站著看了起來。裡麵是許多外國人的檔案,這些人大多從事航空方麵的研究工作,也有幾位這方麵的技工,但這幾位技工的標簽和研究員的不太一樣。 他把文檔還給了亞托,就隨手丟到空中:“有沒有更緊急一點的。我要帶梁木一起去。” “哦,是嗎。嗯……你是希望梁木與部落人有更多接觸嗎?” “對。” “嗯……有一個任務,在日不落。你對那裡更熟悉些。但是我更推薦你另一個任務,在合眾國。”亞托又揮手放回文件,喚來了另外兩本,“我本來準備親自去的。那裡現在的情況非常復雜,它現在……更接近於異世界本土。有非部落的異界人在那裡隱居或者圈地為王,也有部落的異界人在互相征戰。” 安東把兩份文件都看了看,最終還是留下了合眾國的那一本:“這個看著不錯。就這個吧。” “……嘿,安東。” 亞托坐回椅子裡,他幾乎是摔進去的,尾巴和腿突然消失,身軀縮水變成小孩大小。不過他的聲音沒有變,還是那麼令人寒毛直豎:“梁木,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安東被他嚇了一跳,在他身體開始變小的時候就沖了過來,但亞托抬了抬手表示他沒事讓安東不要擔心。安東仔細看了一下,亞托皮膚都在散發著微光,零零散散的散布著幾片不知來自何種動物身上的鱗,皮膚下的血管裡流淌著的液體可能早已不是血液,它散發著更明亮的光芒。 安東蹲在他麵前,仔細地斟酌一番後嘆息一聲老老實實地說:“一個普通的、有點老派的、稍微有點好的人而已。廖魏斌肯定跟你說過他。他很喜歡喝酒,但不酗酒,沒有對某一種酒情有獨鐘。他的妻子死在了異界人手裡,就是因為這個艾依才讓他加入的。” “他並不仇恨異界人,你看,他並不排斥安娜。他知道那個傷害他的兇手早已被我們解決,他加入我們隻是希望能在餘生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比如幫助別人什麼的。他覺得自己至今為止的大半輩子都在為活著奔波,虛度生命。現在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做點什麼。其餘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對人問東問西。” “是嗎?好吧。”亞托的聲音低沉下來,“你還有什麼事嗎?” “廖魏斌。我要他的屍體。” “地下四樓,自己去拿。他快壞了,你再不來我就要讓人給你送去了。” 亞托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話剛說完就徹底沒了聲音。他的胸口沒有起伏,空氣不再呼嘯。安東知道他沒死,隻是現在不適合被打擾。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安東退出了房間,電梯上來後裡的服務員依然畢恭畢敬:“您去哪一層,先生?” “地下四層。” “地下四層。”服務員重復一遍,拿出員工卡在樓層按鈕上的感應區刷了一下,然後按下四樓的按鈕。“停屍房。” 電梯慢慢從頂樓降了下去,最後停在了地下四層。隨著電梯門打開,服務員報了聲樓層數,安東進入了“停屍房”。 電梯門正對著一個樸素的大理石櫃臺,櫃臺後麵站著一位戴著素白麵具的人。麵具上沒有花紋和任何裝飾,眼眸和鼻孔嘴唇的位置都全部封死,讓人看不見任何信息。 “……安東。” “……丁毅。” 麵具下的人輕輕笑了兩聲,輕到微不可聞:“廖魏斌等你很久了。” “我很抱歉。最近有點忙。” “沒關係的。他現在有的是時間。”丁毅從櫃臺下摸索出一把鑰匙推給他,然後打開櫃臺旁的出入口讓他進來。“請自便。” 櫃臺後的門裡是冰冷的停屍間,這裡是亞托的地盤,這棟酒店自建立起就不歸事務所管,它屬於急救隊。安東也不知道這些放屍體的冰櫃裡到底是不是空的,裡麵除了急救隊成員的屍體外還有什麼。他隻知道那些冰櫃沒有允許絕對不能打開。 鑰匙上刻了號碼,安東找到了那個冰櫃。冰櫃門旁的鎖正好對應他手裡的這把鑰匙,冰櫃裡麵躺著廖魏斌的屍體。 “好吧,兄弟。我來接你了。”安東看著麵目全非的屍體默默祈禱兩秒,“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