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這具屍體表麵上非常完整,手腳都在,手指和指甲也沒有缺少。除了頭發幾乎完全乾枯脫落以外,他的外表上沒有任何問題。 他的問題在內部。他的整個腹部和胸膛都是塌陷的,裡麵空空如也,內臟全部消失。雙眼也是如此。身體上大半皮膚已經皸裂,膚色蒼白的不像話。如果有人有興趣把新鮮屍體做成木乃伊,將它的內臟掏空,大腦取出,雙眼挖空,血液抽乾,然後將它冰凍個一星期以上,那差不多就是廖魏斌現在的樣子。 安東張開手,他的掌心裂開一條傷口滲出幾縷鮮血注入到廖魏斌的屍體上。他乾枯空癟的肉體漸漸被血液填充,乾癟的身軀又有了微弱的活力讓它不至於繼續腐爛。 那具屍體自己坐了起來,從冰櫃床板底下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連帽衫和寬大長褲穿上。裝衣服的袋子裡還有墨鏡和口罩,讓他能將臉遮的嚴嚴實實。 好在他的屍體還是做過些許處理,身上沒有屍臭。 安東讓他將衣服拉起來然後手作刀狀用魔力切開了他的肚子,從鎖骨中間開始一刀切到肚擠。人的軀殼是一個很好的容器,畢竟它容納了諸多內臟,隻是正常人體內要是被塞了兩把手弩,那恐怕活不了幾天。 不過廖魏斌已經死了,所以怎樣都無所謂。 急救隊把死亡和生命都壓榨到了極致。 他們在活著的時候,幾乎都曾加入過事務所與異界人廝殺,從事務所退出後又加入了急救隊。 在活著的時候,他們的器官被移植進其他素未謀麵的人的身體裡幫那些人延續生命。死後,他們體內殘餘的魔力將被亞托吞噬,靈魂將被收入一柄劍中,肉體被安東驅使。 他們自願如此。 安東帶著這具屍體離開了,走之前他其實想跟丁毅聊兩句,但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擅長跟人打交道,事務所裡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他不會追著人問東問西,所以他也總和人無話可說。 隻是要不了多久,他們下一次見麵就是丁毅躺在停屍房裡了,說不定還缺胳膊少腿的躺在廖魏斌躺的地方,然後有一個人代替他現在的位置。再然後,要不了多久,那個人也會躺進停屍房裡,也缺胳膊少腿的。這個人還很有可能是他們兩個都認識的人。 所以他想趁現在跟丁毅說點什麼。 可惜的是他無話可說。 他磨蹭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再見,兄弟。” “哦……我其實更喜歡‘後會有期’。”丁毅語調略微帶著愉悅,“我們會再見的。” “會再見的。放心,一定會。我說的……你知道,我說到做到。” “我相信你。” 安東歸還了鑰匙,大步離開了這層樓。因為要停放屍體,這層樓的冷氣開的很足,這冬季裡他有點受不了。 廖魏斌沒和他一起走。廖魏斌穿上衣服並將臉完全遮住後他其實與路人無異,沒人會在意一個把臉遮的嚴嚴實實的陌生人。他可以徒步穿越整個市區回安東所在的據點也不會覺得疲憊。他之後還要當作安東的眼線,晝夜不息地在街上遊蕩尋找越界的異界人,並將他們悄無聲息地解決掉。 很多時候梁木看見安東總是在辦公室裡無所事事,實際上,他不在辦公室裡才是真的出問題了。 回了事務所後安東撥通了一個號碼,通話記錄顯示他上一次撥通這個號碼還是將近半年前。 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邊傳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喂?” “我接了合眾國的任務,編號是#20237.0.25。參與人數兩人,要一位槍手。什麼時候有航班?” “最快的航班是兩天後……這個任務比較緊急,我們也可以為你安排其他入境方式今天就能出發。你選哪個?” “兩天後的航班。你下次別跟我提什麼其他入境方式,我討厭跳傘……也討厭遊泳……更討厭跳傘之後遊泳。”安東說起這個就來氣,但他也隻是咬牙切齒地吐槽對方。 “好吧。兩天後……需要我把當地情況發給你嗎?那裡的情況現在變動速度非常快,有幾個據說你認識的家夥現在已經在當地任職,而且還身居高位。” “嗯?我認識的人可沒幾個好惹的,你確定嗎?”安東有些詫異。他並非完全不認識那些歸屬於部落的異界人,隻是出於身份立場和目標等原因他們早已分道揚鑣了。 “隻是據說你認識而已,但是也很棘手。他們現在已經開始內鬥了,為此我們還搭進去了幾十個兄弟。” “……發一份給我吧。給我發那種能打印的!” “不可能,你知道這些東西要保密的。你想要紙質的我可以給你寄一份。” “快算了。我更不喜歡警察找上門。我們的事情並不光彩。” 安東又擺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樣子,腿翹到桌子上瞇起眼睛看向窗外。 這座城市到處都是私家車,公交,還有摩托。高樓林立,挖掘機和各類施工車輛從未停息過它們的引擎。所以安東從未在這座城市裡見過真正湛藍的天空,人們頭頂上一直是一片灰暗的色調。 他等了一會,對麵沒有說話,於是他準備結束通訊:“掛了。” “等等……我聽說你手底下有個新人?” “你怎麼關注這個事?沒錯,確實有一個。” “他叫梁木,對嗎?” “是。” “你最好注意一下他。” “他有什麼問題嗎?” 安東有些奇怪。雖然他聯係的這個人是負責特務間諜工作的,但他為什麼會關注梁木?他以前從沒問過事務所有多少人,都叫什麼名字,更不會說要特別注意某個人。 “你養父曾經讓我找一個叫‘梁木’的人,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當時查遍了全國的戶籍資料,所有叫這個名字的人中,沒有任何一人與你們有任何關係。但現在……你知道,我一向不相信巧合。” “我也不信。”安東一時間也沒有頭緒。他對養父的認知現在已經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步,他的兄弟妹妹們好像都是如此。 他還記得他曾經與養父一起經歷過的重要時刻,比如他的高考、擇校,也有接受養父訓練時崩潰絕望,之後被安慰鼓勵,還有曾經與他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 這些事情他都記得,異常清晰,連高考成績公布時他臉上肌肉伸縮的力度,養父臉上的表情,填寫錄取誌願的時間等等細節都記的一清二楚。可是他卻記不清那些能觸動他的,細枝末節的事情。 比如父親讓孩子第一次向路人詢問時間,培養他與陌生人搭話交流的勇氣。這種事情可能很多人早已遺忘,隻記得一個模糊的過程。但是多少還會記得有這件事,而安東卻完全不記得這些。 他明明很早就被收養,卻一點都不記得這種人生中必定經歷過卻又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且他已經很久沒真正見過這位養父了。他很忙,他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變的非常忙碌,可能安東曾經注意到過,但現在已經忘了。總之他很少出現在家中,經常在家裡拋頭露麵的是他投射的一個魔法虛影,就是像全息投影那樣虛擬的東西。 安東每次遇到他都會聊兩句,大多時候是在過年期間。他很關心安東現在的生活狀況,就像那些對孩子充滿愛的父親一樣。可奇怪的是,當他離開後安東卻怎麼也想不起他的臉和聲線,隻記得有這麼一次對話,他問過自己生活如何。安東甚至連他問的問題是什麼都記不起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安東對養父容貌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年幼的時候,那個領養他的人非常年輕,很適合用“小白臉”這個詞來形容他的樣子和氣質。 他身軀並不高大,也不壯碩,但散發著旁人看不見的柔和的微光,溫暖、偉岸而且充滿力量。 二十年前他就如此,現在他恐怕早已變成了別的東西。 在這二十年裡他發生了太多變化,安東完全無法揣測他的心思。就安東所知,養父做過的事中很多都毫無緣由,也非常奇怪。安東曾以為他做這些事在未來肯定會起到作用,但直到現在他也沒見到任何影響。 地球依然在轉,日月照常升起,世界末日也沒發生,沒有喪屍危機,也沒有外星人入侵。他做過的事情早已被遺忘在過去,他具體做過什麼,安東已經記不清了。 “唉……老頭子……”安東下意識想說另一個詞,可最後還是改了口。他們兄弟妹妹發現說話時一旦提到養父的名字或者“父親”、“爸”,那麼他就會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所以他們用“老頭子”來代指他。 “行了。我就這件事。沒事我掛了,在匯報呢。” “回見。” “嗯。” 通訊掛斷,安東直接把手機丟到桌上。沒一會又拿起來給梁木打了個電話:“兩天後飛合眾國,你準備一下。” 梁木此時正在看安娜在擂臺上大殺四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安東說的是哪個國家:“合眾國?我不會說英語。” “自己找安娜學翻譯魔法。她會樂意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