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時天下(下)(1 / 1)

“我可以這麼斷定,隻要有始皇帝在位一日,陰陽家就必然沒有出頭之日。你瞧,孔子的世孫就比你們看的更通透。”   其實孔鮒也不是通透,他是對皇帝心懷怨懟的,所以少傅的位置都沒坐,後來還跟了陳勝一起造了反。   但這裡用來說服荀虓卻是恰到好處。   原因之一是儒家可是當世顯學,門人眾多,陰陽家跟儒家相比,就是一個弟弟。   原因之二儒家提倡的“君君臣臣子子父父”,“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法不施於尊者”,是以更需要居身於廟堂。   人家都被排擠的沒邊了,你還想什麼桃子吃呢。   荀虓沉默良久。   他知道周溯說的都是事實,但一時又無法接受,最後隻能問道:“那你說,陰陽家的出路在哪裡?”   “我素聞之,陰陽五德始終說指出炎帝為火,黃帝以土代之,夏朝為木,商朝屬金,周朝又是火德,而如今秦朝以水代之,如此昭昭。那麼請先生告訴我,這水會是五行的盡頭,還是又一輪陰陽五行的開端呢?”   荀虓的眼睛一亮,但又陷入了遲疑:“可是……”   “可是如今秦國兵鋒正盛,六國繼滅已是天下一統的局勢,何時才能改朝換代?”周溯直白地說出荀虓所想。   “答案或許比先生想的更短。”   “為何?”   因為我看過歷史書!   當然,周溯肯定不能這麼回答,而且兩個還是不同世界。   他隻能就事論事地分析一下:“當今秦朝乍看光鮮,但內中洶湧,危機四伏。直接影響國祚者有四。”   荀虓忽然恭了恭手:“請賜教。”   “其一,秦法嚴苛無度,徭役賦稅年年疊加。這若是在戰時,自無可說,可如今天下一統,百姓思定。而關中老秦人數比例十之一二,其餘皆是六國之民。   被覆滅的六國人民,比他們的君侯更有骨氣,尤其是趙,楚兩國,滅國之戰皆是血仇,你指望這些人像老秦人那樣愛戴秦王嗎?”   “其二,秦國為防周公時期的諸侯之亂而舍棄分封,欲行郡縣製。拋開製度的好壞不談,實際造成的就是各郡自有的守備力量低下,全都倚賴中央調配,自我應對機製低下。若是有一方起勢,則戰火必將延綿至全國。”   “其三,嬴政因為趙姬嫪毐之事,對立後立太子之事始終有一種抗拒心理,至今依舊沒有國之儲君。而他爹,他爺爺又都是短命之相,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   周溯一連說了三條,這下,不止是荀虓等人聽得認真,就連張良也在一旁催促道:“賢弟,那還有最後一條呢?”   “其四,”周溯看了看荀虓,伸手示意道:“諸位就是答案。”   “我?”荀虓又看了看身邊的兩位弟子:“我們?”   這也不是自謙,但他實在不覺得陰陽家就能撬動秦朝的國運。   周溯微笑著答疑:“諸位還記得,秦國是何時開始壯大的?”   “商鞅變法?”   “商鞅是何以入秦的?”   “我知道了,是秦孝公的求賢令。”張良道。   “對,管仲曾說,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為本。本治則國固,本亂則國危。”周溯道:“嬴政之所以能得以統一天下,離不開王翦,王賁父子,離不開李信,蒙武,桓齮,楊瑞和這些武將。   也離不開鄭國,尉繚,王綰,李斯等人的籌措調度,若是沒有那條為關中平原源源不斷注入血脈的鄭國渠,歷經大旱的秦國何來國力能夠滅亡六國。   同時,姚賈,頓弱等人分化敵國,讓六國將士離心離德更是功不可沒。”   “是以,滅六國非皇帝一人之功,而是眾誌成城引發的奇跡。若歷史再來一遭,當初沒有李斯的《諫逐客書》,秦王沒有追回李斯,義憤之下殺了鄭國,逼走那些非秦國國籍的人,後果又會是如何?”   要知道,姚賈、頓弱、蒙武、蒙恬、蒙毅、李斯、尉繚、鄭國這些皇帝後來倚重的領導班子,有一半以上都是外國來的,包括狗腿子小高和他老趙自己。   眾人默然不語,等待著周溯繼續說下去。   “當時,嬴政修正了自己的錯誤,一改傾頹之勢力挽狂瀾。但當日之錯,何嘗不是今日之錯。當日的困局,尚且有李斯諫言,而今日之時局,已經繼承丞相之位的李斯,自己都是積極製定規則,排擠後來者的一員。   秦朝上下,沆瀣一氣,當初擔任國尉的尉繚不正是從王綰之流的爭鬥中看到了自己的末路,才一聲不吭地不告而別的嗎?”   後麵一段,純粹是周溯自己鬼扯,但反正荀虓他們橫豎也找不到正牌的尉繚來作對證。   荀虓,張良等人都是沉默不語,思索消化著周溯剛才的話語。   而靜等片刻後,周溯來了個總結:“此四者,足以證明,若皇帝死,則天下必亂!”   “所以你們才要刺秦?”荀虓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眼神定定地看著周溯,仿佛想要把他整個人都看透一般。   “對,刺秦可以加速這個過程。但就算沒有刺秦,皇帝如今年紀也已經四十歲了。我聽聞皇帝早年勤政,經常徹夜不眠,並為行軍打仗的事經常晝夜顛倒,廢寢忘食,落下隱疾。如今尋常醫家無效,隻能請方士治病,可有此事?”   這件事並不是秘密,甚至是那位名為徐福的方士,荀虓也有數麵之緣,不過隻是匆匆一眼並未有過深入交談。   但皇帝暈厥,還有服用丹藥的事,在宮中還是時有傳出的。   荀虓斟酌道:“你是說皇帝命不久矣?”   “我沒這麼說,但我敢肯定,絕對不會是長命的樣子。畢竟丹術之道,是透支生命,如烈火烹油,燃燒一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卻距離枯朽更近一步。”   “那我們該怎麼辦?”荀虓問道。   他這會真有一些虛心求教的意思了。   周溯也預感到自己距離說服對方隻相差臨門一腳,說道:“大可以先學儒墨那樣蟄伏己身,靜待時機。”   這話其實也是在提醒荀虓,儒家墨家這些天下顯學都能夠憋著,小老弟你怎麼回事,非要冒這個頭是不是?   荀虓沉吟良久,最終有了決斷。   他躬身向周溯施以一禮道:“聽君一席話,荀虓茅塞頓開,多謝足下解惑。”   周溯也不避讓,心安理得地受了這個大禮,然後笑了起來:“既然我們雙方都解開了心結,不如就讓我們來談一談接下來合作的事宜。”   隻不過在荀虓一行人看來,周溯的笑容就跟黃鼠狼給雞拜年一般。   “你看啊,雖然咱們現在如此融洽,但是性質最多算是城下之盟。你們會擔心我們過河拆橋,我們也擔心你們事到臨頭又變卦,出賣我們,所以為了雙方都能夠信任彼此,我有一個提議。”   荀虓三人看向周溯:“什麼提議?”   “我覺得合作的基礎,是擁有統一的陣營,相同的利益和風險能夠使人同仇敵愾,而不是背地裡相互捅刀子,諸位是否同意?”   見荀虓點了點頭,周溯繼續說道:“那麼,現在你們隻需要用這裡的蒙恬筆(毛筆)和羊皮紙,寫下我們相互勾結,共同謀劃這次刺秦之計的文書,再另行一封歃血為盟的血書作為保證,我們就是為共同理想奮鬥的同誌了!”   周溯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