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處置(1 / 1)

養心堂內。   燈火搖曳,掩映在麵如紙白的許繆臉上。   他雙膝跪地,低垂著頭,聽候著身旁大師兄邵應雄陳述著事情的經過。   其實邵應雄在說些什麼,他已經聽不進去了,渾渾噩噩的腦中隻有一個聲音。   怎麼辦,該怎麼辦,矩子該不會將自己給逐出師門吧?   如果被逐出師門,那他以後要怎麼辦?   他的人生就全完了啊!   “…繆……許繆!”   見跪在地上的人沒有反應,矩子加重了聲音,讓恍惚中的許繆猛然一震,將額頭和雙手貼在了地磚上。   “弟子聽訓。”   “你觸犯門規,老朽也不能徇弊,遂令你離開山門,自行離去吧。”   陸玄子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不重。   但是落在許繆的耳朵裡,卻如遭雷擊。   他猛地抬起頭,仰視著麵無笑容的矩子,乞求道:“矩子,不要啊,除了這裡,我,我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啊……”   說著,砰砰砰地用頭搶地,呼喊著:“是弟子一時鬼迷心竅,是弟子錯了!是弟子錯了!”   一時間,其悲戚的樣子博取了周遭不少同情的目光。   但矩子之言,無疑律令,沒人敢在這時候站出來替許繆說話。   這點來看,墨家的八律,要比其他門派,乃至儒家法家執行的都要嚴格。   儒家有刑不上大夫之說,而法家,雖然是抽打平民的鞭子,看著連士卿大夫也不例外,可依舊不及統治階層。   所謂“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而墨家思想,就完全沒有這層顧忌,它除了主張之前的“兼愛”,“天誌”之外,還提到“尚賢”,“尚同”。   這聽著好像沒什麼問題,尊重人才嘛。   但實際意義可不止如此。   他的意思其實是說,大王您既然是個廢物,那就老實點坐在位置上當個吉祥物,把權力交出來,讓手底下的能人(咱們)來管理治理這個國家。然後上令下行,建立一個更加講究效率的組織機構。   這叫什麼。   周溯這個穿越者都知道。   就四個字,“大逆不道。”   難怪諸子百家,墨家第一個消亡。   除此之外,周溯覺得,像墨家這種講義氣和血性的鬆散組織,老大犯錯,可能也要自斷一隻手,否則沒法服眾。   一時間,許繆的判決似乎就這樣定下來了。   可就在這時,在場輩分僅次於矩子的季磐,忽然開口道:“師兄,我覺得逐出墨門的處分是否太重了些?”   “哦?”矩子的目光朝季磐望去。   後者道:“我聽聞,許繆拜入墨門以來,修習勤勉不輟。今日之舉,也是一時沖動,若是僅僅因為一次錯誤,就否定其過去,斷絕了未來,我覺得略顯武斷,不如……再給他一次機會。”   “六師公!”萬念俱灰的許繆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抬頭期盼地望著矩子。   陸玄子的目光閃爍,看了一眼季磐,又望向了周溯。   開口道:“周君子以為呢?”   麵對矩子的詢問,周溯一念百轉。   從之前處理放狼咬傷自己的陰陽家就可以看出。   他既不是一個胸襟開闊不記仇的人,也不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   一切取決於事情的結果還有利弊的導向。   如果這裡不是墨家,周溯不是正要拜師,有求於他們。那麼在剛才老鄧拿下許繆的時候,其實不消他說,老鄧也會殺了這獠。   畢竟這是江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既然你先動了手,那就承擔後果別抱怨。   周溯可沒有那麼天真,就算是個路邊的石子,說不定也會在什麼時候滾出來絆自己一下。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秦始皇……   他沒那個能力。   但假如他現在真的跟項羽和劉邦任何一個結下仇怨,他絕對會先下手為強。   他可不管歷史是否會因此變動,他隻在乎自己,還有他在意的人活得如何。   基於這點。   他覺得許繆該死。   可問題剛才也說了,季磐,他這個即將拜師的便宜師傅要保這廝一命。   矩子這麼問他,顯然,也是有了認同的意思。   那麼他一個初來乍到,有求於墨家的入門小師弟能說不嗎?   可以。   但沒必要。   得罪了兩大佬不說,還給同門師兄弟也留下了一個心胸狹隘的印象。   倒不如賣個人情給許繆,既展現了自己的胸襟,同時,也禍水東引,讓他去記恨項羽或者墨門大師兄什麼的。   念及此,周溯笑道:“自然,我覺得季師傅說的不錯,我與這位許師兄遠日無憂,近日無仇。想來他是因為聽了項小兄弟的嘲弄,一時不忿才激情拔劍的。至於我,純粹是遭到波及,我與許師兄真沒什麼,不如說,我也懇請矩子,再給許師兄一個機會。”   話說完,周溯象征性地向矩子拱了拱手。   許繆也因此一臉愧疚地看向這位沒有落井下石的公子哥。   對啊,他跟周溯沒有天然的仇恨,真要話說的話,也隻有一些嫉妒。   而這時候,一邊旁觀的項籍忍不住開口了。   他因為不是正式入門的弟子,隻是客卿,所以沒人詢問他的意見。   但是少年心氣,尤其是楚國貴族,哪怕落魄了,也不願正眼瞧這種身世低下的平民,更毋庸說,這貨還差點刺了自己。   “我覺得不妥,周兄太過宅心仁厚,我覺得像這種門派敗類,就該趕出去。嗬,技不如人就背後偷襲,若是小爺我沒躲開呢?再說,留著他,你們也不怕墮了墨家俠義的名聲?”   奈斯。   看到許繆指甲摳進了肉裡,低著頭也沒能掩飾住的恨意,周溯真想為仗義出言的項籍兄弟點個贊。   以後你英年早逝的話,弟妹就由為兄來照顧了。   聞言,陸玄子又轉向墨門大師兄:“應雄你覺得呢?”   “全憑矩子定奪。”邵應雄很是油滑地躬身道。   “老朽問的是你的意見。”   邵應雄的目光在周溯,項籍,眾師兄弟間點過,道:“我贊同季磐師叔,周師弟的說法,應該再給許師弟一次機會。”   陸玄子拈須,沉默良久道:“好,既然眾人求情,老朽便答應再給許繆一個機會。”   “許繆。”   “弟子在。”   “老朽作為墨家當代第八任矩子,命你去後山石穴之中閉關一年,靜思幾過,出關再問心去留。”   “謝,矩子。”許繆聞言,五體投地,復而叩首。   見許繆的腦袋結結實實地在地上撞了三下,陸玄子像是感到疲累一般地揮揮手:   “好了,事情已有公斷,你們都出去吧。我與你們的季磐師叔還有些話要說。”   矩子發話,無人敢不從命。   一行人從養心堂魚貫而出,隻留下墨家矩子,和站在其身邊的邋遢中年人。   燭火搖曳,勾勒著壁上人影晃動。   但一坐一站的二人,卻是在半盞茶後才開口。   “人都走遠了,說說你的看法吧。”陸玄子率先開口道。   “已經有苗頭了。”季磐眼皮壓著眼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目光看著靜室當中唯一的一幅字畫。   那是祖師爺,初代目用大篆書寫的一個“劍”字。   “……”   陸玄子枯坐不語,季磐在頓了數秒後又繼續說道:“其實我之所以不主張讓許繆離開,除了周家那個管家已經動了殺意,許繆離開山門必死之外,還有一點。”   “你說。”   “許繆雖然缺乏歷練,心性不穩,但是照說這校場小小的比試,還不至於讓他罔顧門規戒律悍然拔劍。我問過他,他說當時感覺神智有些不清,一股腦地轉化成為了恨意和殺意。”   “你懷疑是受了牠的影響?”   “畢竟他來了。”季磐若有所指。   “是啊,終於來了。”   陸玄子喟嘆一聲,繼而又陷入了沉默。   又過了數息。   “我已經看過了,進程要比我們預想的要快,你得盡快把靈息術教給周溯!”   “我知道。”   陸玄子看向他:“這本該是我的工作,可惜,師兄我的時間恐怕不多了,抱歉。”   季磐目光攢動了一下。   眨了眨眼皮,回過頭笑道:“師兄也變得多愁善感了呢。”   陸玄子聞言微微一怔,隨即也笑道:“是啊。”   復而又問:“你呢?”   “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了,我已經忘……不在意了。”   “……”   陸玄子看了一眼季磐埋入黑暗中的側臉,想著曾經那意氣奮發時的少年模樣,不知該是安慰,還是嘆息。   一時間,   燈火,人影,皆是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