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翻新(1 / 1)

工業翻新 我是三番 5110 字 8個月前

第一章以夢為馬   “好的,前進。就這樣,下午我讓他去。”   父親低著頭顫巍巍掛斷電話,將手裡老款諾基亞手機緩緩放在了凳子上,他的眉宇間皺起了一個很大的疙瘩,表情是無法言喻的。猛的吸了一口手裡的煙,又猛的長舒了一口。他緩緩抬起頭,環顧了下四周--一條破敗的長條凳上,淩亂的擺放著些許雜物。中午吃剩的麵條還糊在電鍋裡,一雙舊碗筷隨意地疊在一起,碗邊還輕輕地搭著一片菜葉。他略顯吃力地彎著腰收拾著,一邊對身邊的兒子講著話。   “問你前進哥了,下午。。。”他停頓了一下,抽了一口煙,輕嘆一口氣“去報名吧”。   “嗯”旁邊的兒子沒有一點表情和語氣,就像是同意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   “你高中畢業證也下來了”父親把碗筷收到鍋裡,“我還是覺得你要不再復讀一年,你再努努力,說不定能考上”。他從地上一個破鐵皮桶裡舀了一點水倒進鍋裡,“你同學們基本都去上大學了,人家老朱也去復讀了。”他把舀子隨手放在一邊,倒不著急刷碗,而是把煙頭扔地上踩滅,隨後坐在了馬紮上。   “爹,不用了,咱不都說好了嗎?”兒子起身拿起舀子放回桶裡,從墻上摘下刷碗的絲瓜瓤準備刷鍋洗碗。“上大學得花不少錢,沒那個必要了,我再復讀也是這樣”。   “哎!”父親重重地嘆了口氣,眉頭緊鎖得更厲害了“我和你娘還能掙錢,你不上大學就沒有文憑,沒有文憑你能乾啥?隻能進廠了!”他一雙布滿老繭滿是歲月侵蝕的雙手在上衣兜裡翻騰著,掏出一包皺巴巴的《大豐收》牌香煙,毫不猶豫地取出一隻,又掏出一盒火柴略感無力地點上,把火柴和煙放在了凳子上。火柴擦出的火苗“滋滋啦啦”地,在這個昏暗的房間裡增添了些許的亮光。   “咳咳咳咳”可能是吸太大口的緣故,父親一陣劇烈咳嗽。“你爹娘當了大半輩子農民,沒啥出息。你姐初中都沒念完,才15就進廠打工!”父親說話聲音很大,還有些急促“你娘為了你,在你們學校食堂掃地,租人家學校的車庫,一個月那麼點錢為了啥?不還是圖能照顧你,好讓你好好學習能上個大學,咱在老家也能出人頭地嗎!你可倒好,你!”父親越說越激動,手裡的香煙一口接著一口。   似乎是覺得自己聲音太大,他抬起頭望向外麵。這裡是縣重點中學的校舍,住在這裡的基本都是教職工。車庫就緊挨著一條馬路,過往的行人和車輛並不少。聽到有動靜,還有人不時地向裡張望。也許是司空見慣,也許是不以為然,倒是並沒有人站在車庫門口或進去詢問。   “你看看人家這學校裡的老師,哪個不是人模人樣?人家就是有文憑,念過大學,工作才輕鬆體麵啊!”父親把目光收回來放到兒子身上,壓了壓嗓門,像是勸誡又像是祈求。   兒子還是麵無表情,抬頭看了父親一眼張了張嘴,可並沒有回應。他把刷鍋水倒進了門外麵的下水道裡,將碗筷放進電鍋,一齊放在了凳子旁邊一個寫著“青山中學”字樣的鐵櫃子裡,安靜地站在一邊。   “你要真進廠我也不攔你,也攔不住你,你都19了,胡子都長了。”父親抽完最後一口煙,狹小逼仄的車庫裡瞬間煙霧繚繞。   “咳咳”這次是兒子被嗆著了。   “你也聽見了,剛給你前進哥打了電話,他也是說讓你再復讀一年。就是你復讀一年不行再進廠也不晚”父親指了指凳子上的手機“你要實在就不念書就是非得進廠,那你等會去報名吧”。父親把手搭在膝蓋上,低著頭,露出頭頂一大片白發,跟上衣迷彩服的顏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俺前進哥在哪個單位當主任,我報名去他那?”兒子還是站著沒動彈,飄逸的長發下略顯稚嫩的臉還是毫無表情。   “行吧,你都這麼問了,是真不打算念書了。那咱就說說你報名的事。不過我可跟你說好了”父親重新抬起頭,目光如炬,重重地盯著兒子“是你自己不想念了的,你要後悔也沒辦法,更不是家裡不供你。這幾天光跟你大道理我都煩了。你要去趕緊去吧!”父親大手一揮,眼前的一縷煙霧轉了個圈飄去了外麵。   “爹”兒子看向父親,緩緩坐在旁邊的木板床上。“不是我不願意念書,而是根據我目前的情況,復讀一年也隻能上個二本甚至專科,大學畢業不還是回來進廠嗎?”兒子把頭轉回來,他不敢看父親的眼睛,那眼睛裡有東西。他把手揣進上衣口袋,脖子埋進上衣高高的衣領裡。   “上大學四年,不僅不能掙錢還得問家裡要錢。我現在去打工,比我那幫同學早掙四年錢呢!”兒子把頭往學校方向指了指,隨後很高傲的抬了抬頭,雖然也沒有抬高多少。   “我都19了”兒子用手點了點自己,“俺姐15都去乾活了,我現在大了,我也能去乾活掙錢啊!掙了錢還能孝敬您。”   “你也別,俺也用不著”父親一臉嫌棄的擺擺手“你想咋著就咋著吧,好賴話說多少遍了”。他表情很是凝重,眉頭的疙瘩還是那麼大。伸手去拿煙,看樣子還想繼續抽。   兒子一把奪過煙和火柴,自己取了一根點上,又給父親點了一根。   父親先是滿臉驚愕,隨後就恍然大悟般接過了煙。“真是管不了了啊”父親小口抽著煙,吐著霧。“我和你娘孬好把你供到高中,這還是咱縣裡重點,你就學了個抽煙喝酒,還在學校談戀愛!你是一點誌氣都不長啊”。父親搖了搖頭,隨即耷拉了下來。他眼角微微泛紅,因為臉上的皮膚跟大地一個顏色,皺紋也如同溝壑一般,所以看不太出來。這煙可能太嗆,說話都沒了之前那麼大氣力。   “你信我的,爹。我能乾好。”兒子熟練的抽著煙彈著煙灰,表情倒是豐富了起來,像是做了個重大的決定。   “算了,算了,去報名吧”   “嗯”兒子從枕頭底下拿出畢業證和身份證,掐滅了手中的煙,就往門口走去。   “等等”父親叫住了兒子,從內襯兜裡摸索出一遝紙幣,全是零錢,最大麵額也就十塊錢。“這是二百”父親數出錢來放在凳子上,“你前進哥說了,去報名處報名千萬別報錯了,人家那裡有電解鋁和氧化鋁兩個單位,他在氧化鋁一公司當主任,你報氧化鋁,千萬別報錯了!”   兒子轉過身看著凳子上零散的錢,又看了看坐在馬紮上佝僂著腰的父親,一時竟如鯁在喉,呆立在原地。   “既然你自己決定了,後麵的路得你自己走了。”父親從馬紮上站起來,扔掉了手裡的煙頭,吐完嘴裡最後一口煙,把錢拾起來走到兒子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爹娘沒啥本事,就想讓你考個大學找個好工作。你既然實在不想念書,那就自己去外麵闖吧。你認為自己長大了那就別怕吃苦,以後有啥事就自己解決,也不用跟別人較勁,就跟自己較勁,出人頭地吧”   兒子顫巍巍接過父親手裡的錢,楞楞地看著父親。“爹”,聲音夾雜了好多沙啞,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了一個字。門口的陽光太亮了些,照到父親身上就四散開來,落到地上,父親的身影卻也沒有拉的很長。才發現,父親也沒有很高大,或許是背上的東西太多了,壓的他甚至越來越矮小。   “快去吧,報完了跟你前進哥說一聲。”說完父親快步走回了屋內。   兒子手裡緊緊攥著那遝錢,使勁咬了咬牙,抬眼環顧了自己住了兩年的車庫--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是這學校裡一位老師的,他們在校外另一套房子住,這套樓上住老人,車庫閑置,便以極低的價格租給他們,而這是他們一家三口住了兩年的地方。墻上叮叮咣咣砸了好多釘子,掛了好多物品,絲瓜瓤啊炒菜勺啊還有帽子衣服書包之類的。屋內擺放了兩張木板床,一大一小,小的靠近門口是豎著放的,大的挨著墻邊橫著放。小的是自己的,一個潔白的蚊帳包裹著整個床,床頂上掛著一個隻有扇葉的藍色小型吊扇,床上鋪著學校發的涼席,放著幾本書和一個萬能充電器,被子隨意的團成一團,倒是沒幾雙臭襪子,不過幾件衣服零散的堆在角落。大的是父母的,沒有蚊帳,藍色的塑料布搭在床頂的架子上,應該是防塵用的。一個破舊的吊扇跟小床一樣掛在床頂的架子上,看樣子有些年頭了。床上鋪了一床很大很舊的涼席,沒有被子,隻有薄薄的一張床單。緊挨著大床的是他們做飯吃飯用的長條凳,凳子是老師搬家丟掉的,被拿來放東西了,常年就在這上麵切菜炒菜吃飯,臟兮兮油乎乎的就快要包漿了。旁邊是印著“青山中學”字樣的鐵櫃子,裡麵放著全家吃飯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長條凳和小床之間有些許距離,這就是平時來回能走動的地方。小床和門口有點點距離,用來堆放雜物。車庫門隻能開一扇,另一扇門外麵放了幾盆在垃圾堆撿回來的綠蘿和仙人掌,這東西生命力很強,都不怎麼管它們。車庫沒有水管也沒有廁所,接水隻能去門衛找張師傅,好在張師傅人很好,從來沒嫌棄過。上廁所也隻能去前麵兩棟樓的公廁,晚上或者天氣不好的話,隻能拿尿盆在屋內解決,這時候其他人就要避一避了。整個小窩就是這樣了,他並沒有覺得很委屈,自從高二開始就住在這裡了,能脫離集體宿舍對他來說可是太值得吹噓的事了。他還記得就在他小床底下有個大插排,是好幾個人出資買的,用來給同學們沖手機電池用,父母並不知情,都是在他們睡熟以後悄悄爬起來進行的。那時同學們都願跟他玩,甚至搶著跟他玩。隻是畢業了,同學們都散去了,大部分都上大學了,甭管孬好能去的都去了,隻有老朱決定復讀一年,打算沖一下好點的學校。所以曲終人散,插排也沒啥用了被藏在了床底下。   兒子轉頭看向眼前的校舍,一棟,兩棟,三棟,四棟,五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再往前就是學校的操場,穿過操場是學校的實驗樓,一樓和二樓是教室,三樓到六樓是實驗室和計算機室。他在這裡讀過幾個月的高一,後來學校裝修,把他們遷去了旁邊的一排平房,那裡原來是舞蹈音樂教室,改成了教室。他就是在那裡認識了一個女孩,很好的一個女孩。   高二和高三他們就去正對校大門的“德育樓”了,一座很宏偉的教學樓,一層可以容納十四個班,上下也是六層。一根高高的紅旗桿佇立在教學樓正前方。“德育樓”距校大門有很長一段距離,是一條筆直的瀝青路,路兩邊是教務樓和一座中西建築風結合的餐廳,還有一個小小的假山公園以及校內普通職工的宿舍。學生宿舍在教學樓後麵,有男女生兩座,被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場分開,中間有個超市和醫務室。一到放學時間,這裡就人山人海,有的行色匆匆,大步流星,還有那些荷爾蒙分泌旺盛的男女生就在那裡說著悄悄話。他在宿舍樓裡住了一年,十二個人一間,上下鋪,沒有空調和陽臺,隻有房頂一個風扇,廁所是公用的一層一個。   “呼”他長出一口氣,逐漸濕潤的眼眶已微微泛紅,隨即把目光從遠方抽回來,感覺像是又經歷了一次。他定了定神,從兜裡掏出電瓶車鑰匙,朝前麵的一輛破舊電瓶車走去。他要自己去闖了,外麵的世界咋樣還不知道,反正斷了自己的身後路,就一條路硬走了。他騎著電瓶車,走到門衛的時候跟張師傅打了聲招呼,就一路遠去了。   父親慢悠悠的從街拐角探出頭來,靜靜地,在身後默默看著他,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