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剛剛升起,月亮還沒有爬上山峰,一個漂亮的女人走出樓洞。 路上空蕩蕩的,一個樹影婆娑的大院,傳出風靡一時的舞曲,男人愛瀟灑,女人愛漂亮。聽著舞曲她搖了搖頭,覺得這些女人們,正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真是不了救藥了。 她繞過院門,穿過一個籃球場,朝廠大門快步走去。此時,黑夜從四麵八方湧過來,把傳達室前的燈光逼到墻下,一隻隻飛蛾,先仆後繼撲,然後撲撲地落在地上。門衛上沒有人,她似乎鬆了一口氣,頭一低就邁進了大門。 “站住!” 一個男人嚴厲的聲音,陡然從黑暗角落裡響起。 聽到聲音,女人明顯的放慢了腳步,似乎在等待著什麼。猝不及防的聲音,開始嚇了她一跳,接著她又慶幸了起來,還有和自己一樣的倒黴蛋,心裡頓時平衡了許多,有人與自己一起穿黑暗的道路,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但是,身後並沒有傳來腳步聲,而是傳來一聲更嚴厲的命令: “你站住!” 女人條件反射般停住腳步,想看看是誰這麼大膽,竟敢冒犯這些穿著公安製服的廠警,擅自朝廠裡闖。自從改製以後,廠警們的氣勢越來越強了,幾乎趕上帶大蓋帽的人了。 她回頭,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但想起這曾是一片墳場,聽說,經常半夜有白衣人出現,女人心裡一陣發毛,拔腿就要跑。 “說你呢,沒聽見嗎?” 女人這才意識到,那聲音是沖自己來的,便放下心來,尋找聲音的來處。隻見路邊的圍欄後麵,石棉瓦車棚下的陰影裡,一暗一亮點在閃爍。仔細看時,一個男人的身影在自行車上,正在抽煙。她詳裝鎮定地問: “怎麼了?” “你說怎麼了?” 男人從自行車後座上跳下來,生氣地指著自己,夾在指縫的香煙,正冒著一縷青煙。女人有點懵,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是怎麼回事?嘩啦,嘩啦,男人身後的自行車開始倒伏,打斷了男的話。 女人怕耽誤時間,不打算和他囉嗦,趁男人人回頭的功夫,邁開腳步往廠區走。此時,時間對她很重要。 “站住。” 男人並沒去倒下的自行車,而是跳出欄桿,大步朝女人走過來。 “你不能進去。” 雖然,這話有些可笑,但她還是有點慌。今晚如果進不去,明天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她不敢想下去。 “為什麼?”她不服氣地反問,借著月光她看清是個陌生的廠警,這個剛剛開始值勤的愣頭青,肯定不知道阻攔的後果。 “為什麼,你自己不清楚嗎?”年輕人咄咄逼人的口氣,像她明知故問,戲弄自己的智商。 “我不清楚。”女人莫名其妙,上級視察也不會晚上來呀!難道廠區發生了什麼事?“出事了?” “師傅,你別裝了,你這個樣子,我是不會讓你進去。”年輕人用手指著女人,氣勢咄咄逼人。 “我什麼樣子了?”她慌張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別說濃妝艷抹,就連妝都沒有畫。再說月光下,即使化妝也看不清楚,她心裡罵了一聲:神經病。 “你穿裙子。” 騰,她覺得自己七竅生煙,一字一句地說,“你睜大眼,看好了!” 她朝前邁了一大步,“我這是裙子嗎?”怕男人還不相信,金雞獨立地抬起一條腿。女人像變戲法似的,一條藍花的長裙,成了寬鬆的長褲。 “咦”廠警驚詫地圍著女人轉了半圈,吭哧了半天,口氣軟了下來,“那……也是裙子。” 這時,傳達室門口,出現了一個光頭廠警,朝他揮了揮手。年輕人雖然不情願,也沒有再難為她。 女人轉過身,加快步伐,朝廠裡走去,剛才耽誤足足有五分鐘,這個時間要趕回來。 今晚她加班。 好多年不加班了,這是改製以後第一次加班。 討厭,她暗自罵了一聲。說不清是罵自己,不該粗心。還是罵剛才那個年輕人,拿著雞毛當令箭。 怎麼,沒早一點發現呢?該死的小偷。她想起下午,自己義憤填膺拖著科長看現場,他那讓人琢磨不透的笑容,心裡猛地一驚。雖然風言風語說他好色,每一次他和自己獨處一室時,除了滔滔不絕的往事,還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但是,安排今晚加班,會不會有別的意思?她琢磨不透。 她畢業就進了廠,那時還是讓人羨慕的國營三線廠。沒有想到,時代變遷。如今,多少人想方設法逃離這個地方。 相反,她並不慌張。因為,她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並且非她莫屬。 噗,一個黑影從冬青樹裡跳出來,她的頭立刻大了。當看清是一隻肥貓時,感覺驟然停止的心跳又恢復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由得長籲了一口氣。這個安靜的夜晚,每一個風吹草動,都讓人精神緊張。忽然,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她回頭看見,那個廠警正不遠不近跟著自己。 她靈機一動,放棄了大路,從變電所前的空地斜插過去。這樣,既能少走三分之一的路,又能甩掉尾巴,一舉兩得。誰知道,他又會生出什麼事來,耽誤自己的時間。從下午開始,時間像是烤熟的香腸,就自己切成若乾段,每一段都安排了相應的內容,每一分鐘都不能浪費。 變電所的院子被欄桿圍著,在濃重的工業氣氛中,像一個散發著溫馨的農家小院。窗內瀉出的光合月光交融在一起,灑落在一簇濃鬱開著黃花的鬼子薑上,淡然如世外桃源。她駐足在圍欄外,窺視者院子不忍離去,猛然想起鬼子薑那種微甜的味道。唉!自從外祖母走了,很多年,沒有吃這東西了。師傅的手藝雖然很好,醃的鬼子薑味很好,好久不見,不知道她現在忙什麼。 經過動力車間,拐進廢棄車間的夾道後,身後再也沒有傳來聲音。哼,還跟蹤我,還太嫩了點。月光從裹著保溫層管子縫隙裡落下來,照在滴滴答答的水滴上,自從四車間停產後,這裡很少有人走。 她踮著腳尖,借著月光躲避腳下的水窪,水滴落在脖頸上涼涼的。忽然,她腳下一滑,一個白影從眼前飄過。顧不上腳下的濕滑,她兩手護著頭,跌跌撞撞跑出夾道。 但周圍,沒有人。 嘶嘶,墻角下廢氣閥,有一團白霧正在散去。 她不敢停留,直奔質檢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