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離開了山峰,一個大樓的輪廓出現在河邊,像一個鎮守河道的巨獸,張著黑洞洞的大口,對著廠區的大路,女人從那個黑洞進入大樓。 整個樓上一片死寂,沒有一點人聲,她在墻上摸索了半天,啪,過了半天節能燈忽閃了一下,然後又滅了。她等著燈再一次亮時,朝著樓梯跑去。 燈光下的女人,白皙端莊,標致的美人,名字叫藍欣。她是藥廠質檢科,標準溶液唯一的配製人。所謂標準溶液,為了消除藥品檢驗中個人偏差,使用統一標準的溶液。她的工作內容,是為全廠藥品質量檢驗,配置統一的標準溶液。 她換上白大褂,進了一間儀器室,除去雙層黑布,一架阻尼天平露拉出來。坐在天平前她深深吸了一口,隨著呼吸感覺心慢慢往下沉,但剛才被人指著鼻子的畫麵仍在眼前晃動,揮之不去。盡管,沒有人看到,她還是感到是一種恥辱。如果有一把鎖,就不會這樣倉促,這樣被指著鼻子。 下午,藍欣正在疊濾紙。折濾紙是她的習慣,每當把一張張定性濾紙折疊成一個個圓錐形後,會有一種小小的滿足感,猶如回望一個個完美的年輪,上學,婚姻,工作,這一切都讓她滿意。 忽然,嗒嗒嗒,一陣急促腳步聲從門口經過,隨即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嗨,別繡花了,快出去巡視巡視吧!” 她聞聲抬頭,一個白色身影飄過。不用見人,聽聲音就知道,是製劑組的黎艷。她為人直爽,快人快語,因為和藍欣是校友,私下裡很投緣。自己坐井觀天,有什麼事,都是她通風報信。 她心裡一驚,起身跑了出去,除了黎艷的背影,走廊裡空空的。隻有隔壁儀器室,傳出隱約的笑聲。她轉身跑向走廊盡頭,那個存放標準溶液的小屋,那是質檢科的心臟。 進門靠墻的地方,一個5L磨口玻璃瓶擺在櫃子上,上午還有一半的液體,此時僅剩剛剛蓋過瓶底的液體。她急忙去翻放在一旁的登記簿,但沒有今天的領取記錄。一股怒火直沖腦門,把登記薄重重地合上,她怒氣沖沖地出了門。 當她沖到辦公室時,戴著深度眼境的都滿意正低著頭研究藥典,她盡量壓製自己的憤怒說,“科長,我有事找你。” “找我?”都滿意一陣茫然後,圓潤的臉上竟有點發紅,問,“在這?還是去你那裡說?” 當她帶著都滿意,來到存放標準溶液人的小屋後,他竟興奮地搓著手,瞬間精神煥發。 “你看看這個。”藍欣晃了一下大磨口瓶,“早上我檢查的時候,還有一大半,現在就剩了這麼點。” “這是呀!”都滿意顯然有些失望,口氣也變的冷淡了許多,“這東西拿回去又不能喝,肯定是有用了。” “你得管一管,就是用也光明正大的,不能偷呀!多少給夜班的留一點啊!這不耽誤事嘛!” 都滿意用手晃了一下磨口瓶,不太相信的問,“真的就這些了?還有沒有標定的嗎?加加班,標定了吧!” “你管不管?”藍欣怒氣未消。 “管,肯定管。”都滿意回答的斬釘截鐵,“太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我這就給他們打電話。你加個班,不能耽誤了事。” 聽到領導這樣的回答,藍欣反而嘆了一口氣,徹底失望了。 因為,她已經去科長那兒抗議了幾次,都被他敷衍過去。廠裡的中心實驗室負責新產品研發,一直以來,獨立自主,自成體係,實驗和檢驗都自己動手。但是,自從借了一次標準液以後,就學會了偷懶。其實,實驗結果是判斷路徑的對錯,和純度的提升,大可不必浪費標準溶液。可是,人一旦發現捷徑,就再也不願多走一步。 藍欣嘆了一口氣,伸手揭乾燥器的蓋子,卻發現它竟紋絲不動。不會吧!今晚遇到鬼了。 藍欣的額頭,立刻出了細汗。 不對呀! 下午,恒定基準物時,為了密封性好,玻璃蓋和乾燥器接觸之處,抹了薄薄一層凡士林。現在天氣不冷,凡士林不應該凝結。過去,出現這種情況時,她都會找科裡的男同事幫忙。 今晚,四處靜悄悄的,整個樓上隻有她一個人加班,她隻能靠自己。 來的時候,她還害怕辦公室有燈光,因為都滿意知道自己加班,關於他的風言風語太多了,她不想有關於自己的言論。如今,她真盼望有一個人來,能幫她打開這個該死的蓋子。 她找了一根木棒,輕輕敲擊乾燥器邊緣,希望能震出縫隙。結果,那個蓋子還是紋絲不動,她有些生氣,用力敲了幾下,真想把它砸碎。 如果,今夜不能打開蓋子,不能標定好標準溶液,水針車間配藥就不能及時完成,就會耽誤一天的產量。一天的產量,得多少錢啊!她一咬牙,把乾燥器抱在膝上,使出全身力氣。 彭,蓋子錯開了。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長長籲了一口氣。 標定很順利。當第三次,計算器數據顯示後,她鬆了一口氣,想起科長常誇自己的話:爐火純青。 當她嘴角揚起得意的微笑時,莊重的臉上顯現出女人的嫵媚。這種得意嬌柔的嫵媚,此時如果被人看見,肯定都會大吃一驚。因為,她有一個“冷美人”的外號。 一切比預想的要順利,不耽誤淩晨水針車間配藥的測樣。她開始開始洗涮玻璃器皿,歸整放在操作臺上的試劑,把它們放進櫥子裡。掂著手上的試劑瓶中卻覺得不對勁,As2O3(砒霜)明顯的少了一半。記得一整瓶用了沒幾次,怎麼會少了這麼多?霎時,藍欣臉色一變,轉身撲向窗臺。 窗是關著的,玻璃完好無損,一簇綠鬱蔥蔥的韭菜蓮,長在椰子殼的花盆裡,粉紅的花朵開的正艷。她從花盆後麵拿出一個容量瓶,看著蠟封的標簽上,10%氰化鉀幾個字,低聲嘟囔著:謝天謝地! 按規定這些劇毒試劑,必須鎖在保險櫃裡。可是,除了門鎖之外,卻再也找不出一把能用的鎖。如果,它丟了,自己擔不起責任。她彎腰打開工作臺下的櫥門,裡麵滿滿當當,被牛皮紙包裹的玻璃容器,空的磨口瓶,還有試劑櫥裝不下的各種分析純。她隻得把容量瓶放了進了試劑櫥,藏在最裡麵的角落。外麵,放了一些大瓶的試劑做了遮擋。 她似乎仍然不放心,把抽屜的小鎖在試劑櫥上。她也知道,這種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小鎖,防君子不防小人,但聊勝於無,田野裡那些稻草人,嚇唬的隻是那些膽小的麻雀。 關於鎖的問題,她也提了好多次,始終沒有解決。這個新舊接替的時刻,一切物質都被按了暫停鍵,隻有工作仍在繼續。猛然她腦子裡火石電光一閃,外麵那個新掛的意見箱,心裡便有了主意。 她從記錄本上,斯下一張紙,匆匆寫了起來。忽然,外麵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像人又像物。她凝神啼聽,哇,又一聲。聲音痛苦,帶著稚嫩的奶味,像嬰兒像被人掐了後,尖利委屈的哭聲。 她決定出去看哥究竟。環顧燈光下,除了在泛著亮的玻璃器皿,沒有一件趁手的家夥。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驀然,她目光落在撐在門後的拖把上。 她輕輕拉開門走了出去。鋼窗透進一點月光,照在水泥地板上,周圍靜的出奇,似乎剛才的聲音是幻覺。她攥緊拖把,順著走廊一步一步朝外走。今晚,是人是鬼,她要看著究竟。 她推了推製劑組的鐵門,門紋絲不動。前一陣子聽黎艷發牢騷,毒氣櫃裡的排風扇壞了,老是咯吱咯吱的響,也許老鼠爬了進去。 她剛要回屋,卻又聽到一聲哭,這次她聽清楚了,的確是嬰兒哭聲。難道,這樓上不光自己加班,有人帶著孩子來。很快她就否定這個想法,樓上的女人,幾乎都熟悉的很。因為環境不好,沒有人會帶著嬰兒上班。 想到這,她心裡毛了,手心捏出汗來,攥著的拖把開始打滑。周圍靜的嚇人,沒有一點動靜,隻有自己越來越重的呼吸聲。哇,哭聲從身後傳來,她打了一個激靈,猛地轉身,端著拖把桿,躡手躡腳一步一步往前走。 拐過L型廊頭,一扇鐵門半掩著。藍欣記得,那裡除了一臺大滅菌櫃外,還有些雜物,平時很少有人進去,聲音似乎從這裡傳出來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用拖把桿頂在鐵門上,猛的一用力,吱呀一聲開了,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一個龐然大物上。 還沒有等她看清,倏忽,一個團黑影迎麵撲來。完了,還真有臟東西。她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快跑。然而,她就像被定住了一樣,身子動彈不得。 “啊!”她驚恐的聲音剛出口,身子就被一股強力帶走。 當啷,拖把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