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三年十一月中旬,北城郭重新恢復了平靜。 鄭得膏口中的趙使君沒有來找麻煩,富昌社也未再越過清明河,公孫敬之等人也都陸續露麵了。 更為重要的是,那些逐利的行商旅客沒有被那日在河邊的沖突嚇跑,仍然熙熙攘攘,賺著銅錢。 每日一早,清明鄉各裡的閭門一打開,等在門外的行商就會一擁而入,爭前恐後地搶個好位置。 於是,絕大部分萬永社的子弟都以為前幾日的風波就此結束了,市租可以照收,這錢可以照賺。 但是,六房四市等頭目都知道,這場動蕩甚至還未開始,又怎麼敢說已經結束呢? 尤其是樊千秋,他更為明確地知道,這幾日的平靜安寧,是富昌社的陳安君送的。 這頗有手腕的女人,這幾日應該正按照二人在柳樹下的約定,在長安城四處奔走。 陳安君要做的事情,就是說服南皮侯竇完見一見樊千秋,雙方“平等”地擺一擺。 此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很難。 一是因為樊千秋的地位實在太低,又是一張生麵孔,南皮侯未必願見他。 二是因為還會有竇桑林從中作梗,陳安君這便宜義女,哪比得兒子親呢。 穿越而來的樊千秋知道可投機的風口在何處,但想要參與其中,甚至獲利一把,還需要有敲門人來引路。 公孫敬之是他在長安縣寺的敲門人,陳安君就是他在城南戚裡的敲門人。 他們可以將樊千秋引到那賭桌旁,給他一個上桌下注、以小博大的機會。 等待的五六日時間裡,樊千秋沒有閑下來,他在社中布置了幾件事情,為即將開始的大計劃埋下些鋪墊。 第一件事情,就是擴大了“同子弟”的招募範圍。 原來,為了不引起周圍鄉裡的忌憚,萬永社隻在清明北鄉招募同子弟。 如今一場大戰就在眼前,正是急需用人之際,就顧不了這細枝末節了。 樊千秋下令在鄉裡各處的要道都貼出了社約,不限戶籍地招收同子弟。 每月隻要繳納2錢社費,並且願意為萬永社點卯充數的人,都可被登記為同子弟,享受相應禮遇。 一個月2錢,隻要不是赤貧之家都能交得出來;至於點卯充數更無傷大雅,遇事跑得快些就罷了。 和微不足道的付出比起來,同子弟的待遇卻非常實惠,極具誘惑力。 一是可按一份利從社中貲貸母錢,二是每日的設肆市租可減一成,三是受人欺辱時可到社中求助。 莫看隻是簡單的幾十個字,對無依無靠的黔首而言,確是一種保障。 所以,這社約一貼出來,附近幾個鄉的黔首蜂擁而至,短短幾日內,就招募到了四五百的同子弟。 第二件事,是立了一條稱為“救儒令”的社規。 因為造紙術和印刷術還未在大漢出現,寫在縑帛竹牘上的書籍仍是奢侈品,也就限製了儒生數量。 但是,長安城作為大漢帝國的國都,儒生的數量仍然比其他城市多不少。 其中就有不少人因為醉心於讀經解經,導致“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這些儒生的家境自然很差。 這“救儒令”就是針對那些揭不開鍋的儒生而設立的。 不管是有真才實學,還是隻會解經讀經,隻要到社裡證明自己是儒生,每月便可領300錢救儒金。 第三件事,是萬永社會在鄉裡中開設固定的粥棚,每日都施粥賑濟黔首。 每個粥棚每日施舍百人份的粟粥,這粟粥還不是清湯寡水,要插箸不倒。 雖然今年是一個豐年,但是並不意味著人人都可以吃飽飯。 許多因為天災人禍剛剛失去土地或者早已失去土地的黔首,到了寒冷的冬天仍要在生死線上掙紮。 萬永社每天拿出幾十斛的粟來賑濟貧困黔首,能救不少人。 這三件事情,都是能夠造福於鄉梓的好事,樊千秋願意花錢做這些事,不隻是利人,同時也利己。 從眼前來看,長安城的形勢危急多變,通過做善事來聚集一些人氣,是一筆非常劃算的買賣。 從長遠來看,樊千秋這是為了進一步在鄉裡中樹立自己的好名聲,為明年出仕為官打個基礎。 更何況,就算以後出仕為官了,這好名聲也是一直要維持的。 總之,在大漢帝國,不管是江湖還是廟堂,好名聲是硬通貨。 當然,做這些事情時,樊千秋也非常小心謹慎,不敢有逾矩。 因為他深知在未央宮統禦寰宇的千古一帝,是一個多疑之人。 自己所做的事情往小了說是造福鄉梓,往大了說就是奪民心。 如果不謹守一些不可逾越的規矩和禮製,那麼極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 到時候,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一封奏書遞到未央宮北門下的公車司馬室去,樊千秋和萬永社所有人都要人頭落地。 為了避免這種惡果,樊千秋在貼出去的那些社約上,對天子和儒學進行了全方位的溜須拍馬。 所有的事情,都要披上“感沐君恩”和“道德教化”的外衣。 招募同子弟,是踐行儒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理念。 救助窮儒生,是響應縣官“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號召。 開設粥棚,是追比孝文皇帝“牧民之道,務在安之”的遺澤。 萬永社出力出錢,天子收獲民心贊譽,若有人還敢生事,樊千秋就算到了詔獄,也能和他們說道說道。 為官之道就是如此,即使把活都乾了,但也隻能占少少的功勞,大部分的美名要留給自己的頂頭上司。 多方受益,才能長久。 收買民心,也是要有正確姿勢的。 當樊千秋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抓緊時間備戰的時候,陳安君那邊也終於有了些眉目。 十一月十八,天朗氣清,消失許久的日頭終於出來了。 可是,長安城的氣溫比之前那小半個月又寒冷了許多。 晨間早起,黔首們總能在雜草上看到薄薄的一層白霜。 長安城的百官公卿和黔首奴婢,都開始猜測,今年的第一場雪到底什麼時候會下。 隻是百官公卿們是想賞雪景,黔首奴婢們是怕被凍死。 當樊千秋在萬永社正堂核對這半個月的賬簿時,豁牙曾匆匆地將一封信送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