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 屋外陡地起了一聲大嗬,許氏便在榻上驚醒了,她下意識在榻上一撈,摸著了兒子王重霸稍有些涼意的臉,捂了捂被子,便從枕下摸著剪刀才下了榻。 “是誰?重隱?” 許氏將門打開條縫,謹慎地望著黑昏昏的院子。其實也不是她膽小,自從嫁到王家以來,她獨身守著屋宅的時日總是很多的,最小的膽也給嚇得虎棱棱地了。隻是現時畢竟不同往日,入秋以來,雨水不斷,聽說沿河州縣多遭了洪水,官家撒手不管,便鬧得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饑民。人饑如狼,狗饑跳墻!白裡黑裡,便什樣惡事也做出來了! 她嫂子白日裡還過來說,城中好些單門小戶遭了賊,可不是少米偷雞的事,官衙裡怕水入城,蟻似的轉,蠅似的撞,亂嘈嘈的,殺出人命來也不理會,叫她著意!她孤另另的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小小廝又如何不怕的?前幾天院墻就給雨水洗塌了,養的一塒雞一夜之間吃偷了個磬盡,她竟一絲也沒有察覺,真要有幾個喪天良的摸進了房,那可了得的! 許氏在門縫裡張了好一會,隻聽見雷響,院子裡空蕩蕩的,便將門合上了,摸到土榻上坐了,疑心適才隻是做夢,很快便又想起丈夫來,也不知道現在人到什地了!哎,自己為什就沒攔扯住他呢?眼下河水恁大,多半是困在對岸了,真要是困在河北也罷了,就怕他逞強犯險,翻在了風浪裡! 原來王仙芝三月上旬便回了家,高駢還坐在鄆州府裡,州衙裡卻換了刺史,這刺史下車便貼了一張大大的榜文,凡是經過赦的罪人一律不再問,未經赦的但能出首便可免罪!許氏得了這話歡喜得不行,流矢托畢師鐸往清河捎信。不過一旬,漢子就回來了,還將了一船糧,當時正是青黃不接之時,著實賺了些錢財。衙裡果然也沒有再來囉唕,許氏便勸漢子置幾畝田,好好地過安生日子。 可錢不是一個人賺下的,賺的錢也買不了七家地,販糧是正經營生,不比走鹽。丈夫說的有理,許氏也不是糊塗混帳婦人。便又將了空船往河北,一次兩次順遂,船也有了三隻,樹大招風,便吃魏博津吏扣住了,人也差點折了進去。好容易脫身回來,尚君長他爺沒了,他娘也是天天哭二郎,幫著葬了爺,又散了去尋尚君讓。在黃巢莊上尋著了人,兩邊都問起季逵來,王仙芝便著了急,季逵以前是受過厄的,頭腦有疾,有時人也識不得,更何況路徑!便要往河北去尋。尚君長看著到處遭了水,饑民成群,還想販糧賺一注錢,極力贊成。許氏要攔勸,卻也找不到詞,畢竟這不隻是尋錢的事,是尋人! 到如今也有十五六天了,哎喲!菩薩,可千萬保佑則個,逢兇化吉,化險為夷!許氏默禱著便要往神龕前去。 突然門外喀地響了一下,聽著像是兩邊廂房的門栓斷了。許氏不由地一驚,撤身便往土榻上摸剪子。哎!也真是該死,剪子適才吃她隨手一擱,一時死活也摸不著,也不知是跌在了地下還是吃兒子卷到被中去了。 “砰!” 門吃撞開了。許氏驚得叫了半聲,馬上壯著膽喝道:“是誰?”門口隨即有了兩條黑影,沒有持火,一人把著門,一人把著明晃晃的短刀搶了進來。許氏反手將兒子的被子壓了壓,故作鎮定道:“兄弟,走錯門了,這是王仙芝家!”一個冷笑了聲道:“沒錯!王仙芝這些年販鹽販馬販糧,賺下的錢財可不少!”另一個低嗬道:“婦人!但將錢財出來,一準不動你們母子毫發!”許氏見他們知道王仙芝的勾當,心裡倒安穩了許多,笑道:“兄弟,既知道拙夫名姓,如何不知道他的為人?他可是個聚錢養家的漢子?” “賊婦!誰知道他?快將錢來,爺手中刀子性劣,不好便要剝皮拆骨!”許氏道:“這便取!其實也不須搶,既是江湖上的朋友,白日來要也沒有相拒的理,他的錢都是這般散用的!”在神龕匣子裡摸出僅剩的兩個銀餅,將一個往袖口裡一兜,轉身道:“兄弟,便是這個了!”那持刀的往前一搶,奪了銀餅。許氏退到榻上坐下,一手按著兒子,看著這廝在神龕匣子裡胡亂摸弄。這時她兒子手卻伸了出來,將一個硬物塞了過來,卻是剪子。 “他娘的!賤賊婦,藏在哪裡?” “兄弟,都將去河北販糧了,過些時日你再來!” 門口那個道:“搜身上榻上!”拿刀的便逼過去。許氏驚喝道:“站住!錢財是小事,王仙芝知道也不怪罪,敢往身上來,你二人得往哪裡活?”這個站住了,門口那個卻喝道:“搜!滅她口!”拿刀的便撲,許氏慌忙一閃,這賊廝便撲空在榻上,罵著要撲起,頸子上早著了一下,大叫一聲,鮮血噴湧。王重霸舉短刀再搠,口裡大喊:“搠死你!搠死你!”門口那賊一時愣住了,許氏卻反應迅速,恐他撲進來傷了兒子,一頭就撞了過去。女本柔弱,為母則剛。全力而為,力道不小。賊廝不及反應,向門外跌去! 許氏合門大喊:“救命!有賊!救命!有賊!”榻上那賊滾跌在地,緊著砰地一聲響,許氏和門板便仰跌在地,嘴裡卻還在嚷。王重霸初生牛犢,救母心切,發了猛,攥著短刀便迎。刀未搠到,卻吃一腳踹翻在地,壓在了傷賊身上,便又順手搠了兩刀,痛得這賊啊啊大叫。站著的嚷罵過來,王重霸往旁邊地上一滾,他爺在家這些時日,夥著蓋大叔可沒少教他武藝!屋裡昏黑,賊奈何他不得,腿上卻吃了割,回頭要去抓許氏,卻聽得外麵起了鑼聲,知道一坊鬧動了,撇下夥伴便往門外搶。王重霸跳起便撲,吃賊踹了一驢後蹄,跌在地上昏了過去。 許氏吃賊隔著門板跺了幾腳,嘴鼻破出了血,頭也昏沉,一時站不起來,隻是喚著兒子。很快就有火把進了院,王重隱喚了進來。許氏掙坐在地上,嘶著喉嚨慌嚷道:“快快看看你兄弟,快!快!”便“哦呃呃”的嚎泣起來。 王重隱火把一向,見血泊裡躺著兩個人,都不動了,流矢蹲了過去,摸看了一回,歡聲道:“嬸娘,人昏過去了,沒傷著!”許氏掙了過去摟了在懷裡,一邊哭,一邊掐起人中來。王重隱又看了賊,還有氣喘,問了許氏的傷,給賊胡亂包紮了一下,留下兩個人,夥著人送往衙裡去了。不久,畢師鐸便使了醫待詔過來,看了孩子,說歇歇便好,藥也沒開,許氏這才止了眼淚,散了一屋婦人。 天將破曉時,王重霸便醒過來了。許氏看他吃了飯食,接了碗,劈頭便甩了一個巴掌過去,怒著哭腫的眼喝問道:“說!刀是哪來的?不說時為娘還打!”王重霸也不哭,低頭道:“蓋大叔給的!”許氏忍不得便罵起蓋洪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起聲沒幾句,便聽到王重隱在外麵嚷問:“嬸娘,蓋大叔回來了?”許氏流矢走了出去,赧著臉問道:“長滿,事如何了?沒回!怨他呢,你說你叔盡交些什朋友?恁大點的孩兒,尺長的刀子便敢背地裡塞給他!昨晚要是有個好壞,你兄弟還有命來?”嗓子一梗,便又淌下淚來。王重隱本想替蓋洪說幾句話,便也不敢了,將報官的事簡單說了,說官府收押下了,也不識人,要慢慢鞫。許氏聽他說完,狠狠心道:“長滿,你叔也不知什時回,這裡我與你兄弟是不敢住了,你給雇輛去長垣的車!”王重隱點頭道:“也好!這城中亂糟糟的,又都以為我叔趁了金山銀山在家!” 許氏當天還真就回長垣娘家去了,王重隱怕路上不太平,提了哥舒棒自己親自去送。第二天近晚回到濮州,便有街坊告訴他,他二叔回來了,將了一船糧食,正在津頭卸呢。 王重隱流矢往城外跑,遠遠便望見了黑壓壓一片人,是災民,是流民,是饑民,正在那裡嗚嗚喳喳地叫噪著,他便覺著不好,又擠不上去,便往後尋了個高處站了。噪鬧了一陣,聲音卻漸漸止了。便聽到一個聲音大嚷道:“王大俠!這也是你的恩德,鄉黨們但得一口糧,死也不忘你的好!”說話者大概就是當中那個高杵的漢子,不知腳下踩著什,高出眾人大半截身子,頭上沒巾沒帽,頭發半散,揎拳擼袖,像個充頭作腦的!近岸糧袋垛上的幾個人大概就是二叔一夥人了,王重隱聽得真了,看得真了,撤身便往州衙跑,哪有如此道理,光天化日的放搶!
章七十三上:黃河水漲龍蛇動,煙火人間多哭聲(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