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下:臥床見客道真情,惱羞成怒得虎子(1 / 1)

這姓安的小賊已經活轉,此時正裹著蓋寓的貂裘在堂上偎著一火盆,手裡還抓一大塊帶骨的肉在啃,見李克用惡狠狠地迫過來,也不並著慌,兩隻眼火灼灼的望著,挨得火更近了。李克用罵了聲,舉刀便砍。這小賊卻突然跳起,赤腳踢在火盆上,一時火星四濺,赤炭亂飛,李克用不由地便退了兩步,身上還著了幾塊炭火。銅盆響未止,小賊便轉身朝堂後跑了。李克用趕進去,一時卻失了人。蓋寓使了康君立、張德璜往後門去,自己隨在薛鐵山、史敬思幾個後麵。   李克用正尋著,庖廚裡卻傳來了慘聲:“殺人了!”搶過去時,隻見灶房裡早砍出了一大灘血,三四個男女廚役歪躺在地上呻吟。而那小雜種卻正蹲在灶臺上大口啃一隻雞,屁股左近一圈都是菜碟,血淋淋的廚刀便擱在腳邊,見人進來還是不慌不忙,隻是瞪著賊眼相看。李克用也著實吃了一驚,這他娘的可真是賊!蓋寓進來瞻了瞻,便往後門抄去。李克用示意史敬思守窗,喚了一聲“敬思”,不想灶上那賊卻清清楚楚應了,應得既親切又恭敬,他也是一怔,原來這小賊也喚作敬思!小賊臉上也有了驚詫,毫無疑問,他以為自己喚的是他,不過看眼神他也很快知道是會錯了意。   李克用逼過去,安敬思啃著雞站了起來,突然便放腳大踢,碗碟便抱著團往人頭臉上砸。李克用揮刀格檔,油湯碎末卻還是撲了一臉一身,眼睛也吃濺著了。這小賊將碗碟踢盡,後撤一沖,躍過李克用跳到一張桌上,再跳到另一張桌上,直往後門奔去。薛鐵山抽刀便擲了過去,小賊聽得腦後風響,身子一矮,望著門外就滾,刀偏過,正要掙起,背上卻一重,吃一隻腳踩住了,掙不起來。   蓋寓低嗬道:“想死便掙!”薛鐵山過來了,一隻手便將小賊提在半空。李克用抹著一臉油汁過來,惡聲道:“摜地上!”薛鐵山單手舉起,將小賊往地上一摔。蓬的一聲響,地上雖覆了一層雪,這賊卻掙不起來了。李克用一腳踏住他頸子,舉刀便要砍。蓋寓忙道:“世子,蓋寓敢賀!”李克用道:“賀什?”蓋寓道:“此子身雖弱小,實有虎狼之氣,世子善養之,日後必得其用!”李克用冷笑了一聲,舉刀望著小賊頭上便砍,喀喀三聲重響,卻是砍在空處。   李克用見這廝不哭不嚷,無屎臭尿臭,不覺大喜,鬆了腳。這小賊掙起來便要跑,又吃史敬思橫身拿住了。李克用過去把住這賊肩膀,看了又看,道:“小子,你不怕死?多少也叫喚一聲!”笑了起來。安敬思不理這話,拳打腳踢起來。蓋寓過去道:“小子,不得放肆!好生答話,你麵前的乃大唐皇帝宗屬,振武相公世子,沙陀兵馬副使李將軍!”安敬思便不掙,這人可是救了他兩次。   史敬思鬆了手,安敬思嚷道:“殺羊羊叫喚,殺牛牛叫喚,我不是畜生,叫喚個什的!”眾人都笑了,李克用道:“在千佛嶺偷我刀的是你?那飛鴻館殺人的是不是你?誰使你的?”安敬思這下回答得很快:“什的飛鴻館,我不知道,也沒人使我,千佛嶺上有酒有肉吃,我便去了,刀是我偷拿的!”   “拿刀時為什不殺我?”   安敬思道:“殺你做什鳥!我不過是回寺尋幾貫錢,猛可裡聽人喚我,跟著聲進去便見了這刀,見它好便拿了!”李克用道:“那敢是我醉中喚他,他姓史,與你同名!”指了下史敬思。又問道:“楊柳巷你為什卻要殺我?”安敬思道:“你忒狼毒!你是官,破寨也罷了!殺人不過一刀,卻要活凍殺我那幾個相識,我忍不得!”李克用一時若有所失,道:“你應我一件事,我便放了他們,如何?”安敬思道:“他們沒了巢窠,放了還得凍殺!”   這時,康君立嚷了過來:“這他娘的小畜生還知情義!兄弟,問怎的,一刀宰了咱好去吃酒!”蓋寓嗔道:“亂嚷什的!”李克用卻笑道:“是來,先吃酒,再說事!”便使薛鐵山引了先往中堂吃酒,吩咐人燒熱湯至浴室,自己攜了安敬思便走。   康君立在堂中飲酒,久也不見人來,正有些躁,李克用便過來了,洗了頭麵,也換了新袍服,那小賊不隻是換了衣服,更像是換了一個人也似,不但麵目清楚了,身形也高寬了許多。蓋寓見了不覺拍案喝采道:“好!長眉如劍,目光如炬,額垂三棱(注:三棱髻,俗稱美人尖),鼻似鷹嘴,表裡如一,英果之材!”康君立道:“大嘴,你幾時又會相麵了?要不先相相我幾時得富貴?像這般的小廝我家一雙手也數不下來!”蓋寓道:“富貴人麵前說不得富貴,惹得世子發笑!”康君立道:“油嘴!”又喚李克用道:“兄弟,你要這等人使喚時我明兒便送幾個來!”李克用攜著安敬思坐了,道:“也別明兒了,今日便要一個!”   “哪個?”   李克用道:“德璜!”康君立道:“他姓張,也不是我的小廝,這廝要願意時,我不攔的!”張德璜便起身拜在李克用席前道:“世子不棄,張德璜死且不辭!”李克用扶起,歡喜無已。親篩了一碗酒走到康君立席前道:“這一碗酒與公賠罪!”康君立起身吃了。李克用又遞過一碗:“這碗謝公割愛!”康君立接酒在手,道:“德璜,這酒我吃得吃不得?”張德璜道:“哥哥但吃!”將了一碗酒過來,拜下道:“往日多累哥哥看顧,德璜終身不敢忘!”蓋寓也端酒過來道:“兄弟也賠你一碗酒!”   “嗬!為什來?”   蓋寓道:“將雪打了你頸,白了你發,冷了你手,差點還跌了你跤!”康君立大笑,將三碗酒都吃了。   李克用攜著張德璜的手道:“德璜,你隨我倒好,隻是充奴作仆便委曲了!”康君立道:“這般,你我幾個結個香火兄弟,如何?”蓋寓忙道:“君立,這話就不妥了!世子乃天子宗親,天壤有別!”張德璜拜下道:“德璜不委曲,死不敢與世子齊肩!”康君立一時無語。李克用扶起道:“德璜,便與我作個義子如何?”張德璜惶恐下跪道:“德璜何敢?”蓋寓撫掌道:“這個最好!父子五倫之至親,天地之嚴等!”康君立道:“好麼?一般年歲!”蓋寓道:“義子義子,以義不以年也!”   李克用回榻坐了,淺笑不語。張德璜遲了遲,便過去拜下道:“孩兒德璜拜見阿爹!”便磕頭。李克用轉眼看了一眼安敬思,這小子望著張德璜,手嘴都停了。張德璜將九個響頭磕完,李克用道:“好,從今日起,你我便為父子,有死日,無散日!榮則俱榮,損則俱損,可知道了?”張德璜道:“兒子知道了!”李克用道:“好,起來!”又看了安敬思一眼。   安敬思便驀地起了身,拜到案前道:“我也拜你做阿爹!”說完也磕起頭來。李克用哈哈大笑,道:“好!從今日起,你也是我的孩兒,有死日,無散日!榮則俱榮,損則俱損!敬思,拜你阿哥!”安敬思便拜了張德璜。   李克用道:“說與你倆個知道,在振武時我也收了倆個孩兒,一個喚作李顥,一個喚作李暉,都改了國姓。你二人也是這般,元具,你學問好,賜兩個好名兒!”蓋寓品了一口酒,撫須道:“拿紙筆來!”一會便寫了“李存璋,字德璜、李存孝,字敬思”遞上去,說著解釋道:“兄弟同氣連枝,須同一字,世子大德,養幼少,存諸孤——存有撫養之意,又有懷念之意,故用之!璜璋一類,張璋同音,示不忘生父生養之大恩!為人所當敬思者,父母也,敬思父母者,孝也!小郎君生父有生恩,無養恩,故滅姓留名!”李克用點頭道:“取得好,解得好!生父之恩可忘,則養父之恩也可忘!存璋、存孝,謝阿叔賜名!”倆人便一齊拜了,蓋寓慌忙扶起,對安敬思道:“小郎君,今日拜得這個阿爹何其幸也,他日富貴,可不能忘了我!”李存孝道:“阿叔,侄子不忘!”   康君立嗤笑道:“倒有嘴!來,拜阿伯一拜,阿伯這裡什的都有!”李存孝斜了一眼,徑直坐回了李克用身邊。康君立便冷臉,張德璜忙過去拜下道:“阿伯,我替我那兄弟拜了罷!”李克用將了一碗酒遞給安敬思道:“存孝,與阿伯上壽!”安敬思不敢違,捧了過去。李克用道:“元具、君立,本來我等情厚,結義兄弟也未嘗不可。隻是我祖父、父親以來,都沒有這等事,兒子可以自養,兄弟須經爹娘,論名我鐵山阿哥也隻是我阿爹的長隨!”康君立嚷道:“情意相投,結不結也是一般的!”撂開了。   李存璋才坐下,薛誌勤便端了一碗酒拜了過來:“鐵山拜見郎君!”李存璋慌忙跳在一邊,也不敢接酒。史敬思看了,也捧了酒拜了過去。李克用嗔道:“還不接了,教阿伯、阿叔長跪你來!”李存璋流矢接了。薛鐵山、史敬思又捧酒拜在了李存孝席前,安敬思卻不慌亂,多少還帶了些氣性,從從容容接吃了。康君立便跌了氣,這薛鐵山可是個金剛漢子,竟肯跪一個合死的小賊,可見李二郎不是一時的玩鬧,自己也不合作玩鬧看!   蓋寓正數說著飛鴻館送來的這些菜的足與不足,李嗣恩便進來了,說幾個娼家都說有客,一時來不了。張德璜便起身道:“阿爹,我去喚!”李克用道:“且罷了!”便喚李嗣恩拜阿哥,李存孝一見李嗣恩便想起了那日千佛嶺追逐的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想起了他那夥相識來,流矢問道:“阿爹,孩兒在千佛嶺上的相識可能活來?”李克用道:“放心,阿爹思想過了,有家歸的予錢歸家,沒家歸的便放到阿爹莊上,再揀幾個好的隨你的馬,可好?”李存孝流矢拜在地上道:“好!孩兒也不要別人,隻要安休休、安康八,這倆個與孩兒極要好的!”李克用應了,李存孝便要去取,隻得讓他去了。   康君立道:“我倒不如小郎君了!世子,我那兩個客人如何了?”李克用道:“我看兩人不好,飛鴻館的事多半在這倆廝身上!”康君立不樂,端了碗酒過去道:“世子,賞康君立一個情麵,放了罷!”李克用嘆了一聲,站起來接了,道:“公既有話,罷了也罷!”康君立歡喜道:“好,那使鐵山去解了來,可好?”李克用道:“兩個販馬的,安值得我阿哥去解!”便喚人。蓋寓卻突然問道:“君立,這尚君長、蔡溫球與那王仙芝可是一夥?”   康君立一聽臉也黑了,這不是節外生枝,答道:“都是一處的!”李克用將案子一擊,道:“原來如此!王仙芝和蓋洪是相熟的,飛鴻館的刺客可不是他倆個?”康君立著惱,道:“世子,我認了罷——不乾他倆的事,是我動的手,蓋寓使的計,張德璜磨的刀!”李克用聽了大笑,道:“也罷!我什也不問了!”蓋寓卻道:“世子若要破飛狐嶺,便少不得在此二人身上噀水念咒!”康君立戟指喝道:“蓋寓,你他娘莫弄鬼!”蓋寓笑道:“你惱什的,我豈是沒分寸的?張鬼那廝攔著道收財,便宜過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