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一下:逞膽勇火並飛狐嶺,守信義揖謝各東西(1 / 1)

康君立留了張德璜在下寨幫著尚君長栓係馬匹,自己與薛誌勤便隨著王仙芝幾個上了山。過了幾個關卡,又爬了一段路,聽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上寨便到了。張鬼便在關柵左近徘著,這廝紫袍虎裘,金帶襆頭,裝束得大貴人也似。康君立望見影便喚:“張大寨主,康君立有禮了!”解了腰刀往嘍囉身上一拋,便過去抬了手。張鬼怔看一會道:“嘿,果是你來,說是喪了家?”蔡溫球道:“喪了!”張鬼道:“我不信這話,你康君立可是蔚州的一隻虎!”康君立道:“我他娘便不合做虎,又少人一雙翅!”薛誌勤道:“也不隻李克用,段文楚也齊了勢,不然我程懷信也到不得此!”張鬼笑笑,道:“太便宜的買賣難得長久的,請,堂上吃酒!”   張鬼這山寨雖則簡陋,卻不簡單,樹樁為墻,構木為堂,左右廂房宿兵,堂後有院,是張鬼的大內,錢帛婦人都在其中。馬廄後麵的林子裡還有一處院子,算是軍營,也做客房,王仙芝幾個便歇在那裡,四麵透風,不甚安適。這堂上倒是暖和得很,中間那鍋火便沒停過,站在門口也有熱氣向外撲。   一眾人進去分賓主坐下了,吃著酒,割著肉便細問起事體來。康君立的話是從蓋寓嘴裡轉過來的,飛鴻館的事與他無關,那時他死了心要結交李克用,後來下到了獄裡,他一時怒火,才買了刺客。本來也沒想著往定州逃的,可是送脫了尚君長回轉,大隊沙陀兵便到了莊上,合是事漏了,隻得走。到了仙人峪撞著程懷信,才知盜馬的事發了,王行審、劉葫子幾個都下在了雲州獄中。   蔡溫球發現這廝隱瞞了往定州搬運重貨的事,卻也沒多嘴,大概是恐張鬼眼饞。話說完,尚君長和楚彥威便進來了,康君立嚷問道:“張德璜怎沒上來?”尚君長道:“吃二寨主款住了,都姓張,臉熱得很!”大概也是為了看護那幾馱重貨。   張鬼有意無意的又問尚君長,兩人的話倒合得契,便又問起康君立今後的打算來,康君立道:“定州有田有宅,存得住身子,存不住時便往幽州去,一身力氣怕什鳥的!”張鬼點頭,側身問王仙芝道:“這路買賣是斷了,二兄往後可有什打算?”王仙芝道:“浮萍轉蓬,全隨風水。幸得康員外予了馬,向南轉賣了,便設法過河望望家小,若是府裡拋開了,便還吃碗走鹽的飯!”   張鬼點頭,道:“我欲留蓋洪在寨裡做個幫手,可使得?”王仙芝道:“寨主,若依我的意,斷手斷腳也不願拋撇了兄弟,可這事也依不得我,還得他自家做主!”張鬼道:“他是什意思來?”王仙芝道:“寨主不妨自問的好!”尚君讓道:“也不需問,胡馬依北風,他一準留下的!”張鬼道:“如此便好!”   吃喝得入了晚,王仙芝估著蓋洪也得醒了,便辭出來去看,在路上便撞著了。王仙芝告訴他尚君長、蔡溫球已在山上了,康君立也在,囑他道:“兄弟,予哥哥一個臉麵,相見能笑便笑,笑不來悶聲吃酒也罷,勿使人看得小了!”蓋洪道:“罷了麼,他不惱我便罷!”王仙芝歡喜點頭,又道:“還有一事,我幾個明早便走,寨主想留你在寨,你意思如何?”蓋洪道:“他要真心相留,留下也罷的!”王仙芝道:“他沒這心,咬出這話做什的?”嘆一聲,攜住手道:“往後相見便難了,今晚一定要痛痛快快醉上一場!”到了堂上,蓋洪與張鬼招呼了一聲,便坐到了王仙芝下首,尚君長便過去坐到了薛鐵山下首。   康君立將了碗酒過去,笑著道:“龐哥(蓋洪小字),可吃大眼一碗酒?”蓋洪接了道:“吃便吃,勿多擾!”接了吃了。王仙芝起身捧過一碗酒道:“也請員外吃一碗!”康君立笑著吃了。尚君長這時想起蓋寓那封書子來,便摸了出來道:“惟沖,這裡有你一封書子!”蓋洪莫名其妙的:“什的書子?”康君立接了,卻往自己袖子裡一塞道:“沒什的,都在酒裡了!”蓋寓托附書子時,康君立便在場的,尚君長還真以為是賠罪的,便道:“那就沒什了!”蓋洪也不問,繼續吃酒。   張鬼卻問道:“什的書子?”康君立坐下道:“不相乾的!”張鬼一笑,道:“我張鬼有一僻好,便愛看不相乾的書子!”康君立道:“那怪得很!”張鬼道:“公等不信麼?我這裡便有一封不相乾的書子!”竟從袖子裡將出一封書子來,問道:“康員外,換著看看如何?”康君立道:“我無此好!”張鬼道:“那也罷了,座中可有識字的?將了去看!”這聲氣明顯不對了,蓋洪要起身,吃王仙芝拽住了。尚君讓卻起身拿了,讀道:“侄兒李克用拜問義武守捉外叔:前書所言,失之計較,飛狐嶺地勢險絕,強攻傷亡必大,不如從內謀之,侄已有成計,不日便當破賊,舊期不變,叔以輕裝來可也!”讀完,王仙芝幾個還是不得要領。   張鬼問道:“公等可有話來?”尚君讓道:“寨主疑我等是官軍的內應不成?”張鬼笑了笑。王仙芝起身道:“瓜田李下,仙芝等不敢久留,願即時下山!”尚君長等一時起了身,康君立、薛誌勤也起了身。   這時,堂前堂後便湧進刀斧手來,蓋洪嚷道:“張鬼,你腸子盤仔細了,莫扯上不相乾的!”張鬼笑道:“要仔細,好!尚君長、蔡溫球,你二人將回的馬,背上馱的是什?”蔡溫球道:“什?茭草鹽豆!”張鬼道:“還有什?”尚君長道:“重貨金銀!”張鬼便大笑起來,嚷聲道:“將這廝的重貨金銀將進來!”刀陣一開,四個嘍囉便抬著一床物什進來了,一看卻是鐵甲。張鬼道:“你等是一夥十人,這裡是十身甲!”   尚君長大惱,嚷道:“康員外,可有此事?”康君立道:“安有此事,這廝是要謀我的金銀!”袖子裡抓出書子道:“張鬼,你要看書子?將了去!”便往前送。三個刀斧手便攔了過來,康君立退了半步,張鬼道:“將過來!”   一人便伸了手,康君立腕子一翻,猛然一扯,將這嘍囉便拽翻在地,拾刀未起,兩柄賊刀便砍在了背上,卻隻是鏗鏗兩聲,竟是袍內裹了甲,康君立隨手一撩卻削下了兩隻手,張鬼吃了一驚,扯刀便喊殺。薛誌勤大吼一聲,有如虎嘯,掄起食案便撲。康君立將地上兩柄刀往王仙芝腳下一踢,揮刀便直搶張鬼。   尚君長見勢如此,說解不得,急聲嚷道:“愣著做什,殺!”左右末席的尚君讓、楚彥威也已踢翻案子,拔出了短刀。王仙芝便也不再遲疑,大吼一聲“殺”,蓋洪拾刀便往門口搶,王仙芝便撲張鬼,徐唐莒、蔡溫球也拔短刀隨著。薛誌勤袍裡也裹了甲,案子砸過去,撞身便搶,輕易便奪了一柄斧在手,賊兵沒甲,挨著斧子便是頭開胸裂,倒下七八個,後麵的便不迭向後退。尚君讓、楚彥威跳起來便搶了長案上的鐵甲作遮擋,蓋洪一柄刀殺過來,鐵甲也扔了,翼在了身後,一時也殺得鬼哭狼嚎。   康君立、尚君長、王仙芝三柄刀殺得如飛,張鬼左右看看將盡,乃急嚷道:“王澤,既不相乾,奈何助他?”尚君長道:“二哥,拔刀需見血,反目必成仇,尚論什情義來!”張鬼嚷道:“我張鬼管待你兄弟有年,莫非都錯了?”康君立殺翻最後一個賊兵,吼一聲便搶了過去。張鬼急忙遮住了,冷笑道:“好個忘恩負義的黃河大俠!”尚君長殺翻兩個便急搶張鬼,王仙芝卻斜過來,一刀攔住,大嚷道:“住手!都住手!”張鬼流矢也喚:“住手,不乾王二哥一夥的事!”康君立嚷道:“張鬼無信,諸公罷手,便是死也!”   蓋洪笑嚷道:“好個無信,成契的買賣,說撕便撕的是誰?”蔡溫球也嚷道:“康員外,你說馱的是重貨,如何卻成了盔甲?你倉猝逃命,袍內如何還裹了甲?”一時都住了手,隻剩下了康君立、薛誌勤還在廝殺。   張鬼見他們果不相乾,便嚷道:“王二哥,我張鬼心瞎,錯咬了好人!你憤不過,直接下山。還識我這張狗臉,便助我拿下這二賊!不肯,但往堂後去,婦人錢財但取了用!”尚君長道:“二哥,撒尿的酒水難下口,壞了的情義難攜手!”王仙芝冷臉道:“寧人負我,我不負人!”揮刀上去夾住了康君立。蓋洪幾個見狀,便搶向薛誌勤,門口賊兵湧進,一時便將兩個圍住了。   康君立嚷道:“我與公等無情義?尚公,不敢相瞞,沙陀騎、義武騎便至,公等若助賊,隻恐下得了山,出不了穀!”尚君長望向王仙芝。王仙芝道:“大寨主、康員外,仙芝有一言!”   “但說!”   倆人一齊停了手。王仙芝道:“康員外因我兄弟上山,我還將了下山。屆時,二公要殺但殺,與我等皆不相乾,如何?”這也是主意,尚君長嚷道:“誰不從便並誰!”張鬼道:“也罷!”都垂了刀。王仙芝道:“煩大寨主相送!”張鬼點頭說好,便喚人去後麵取金銀相贈,王仙芝道:“今日受寨主金銀,與劫掠何異?但將得行李走便是受寨主恩德!”張鬼道:“也罷,也罷!”尚君讓、楚彥威便去下處將了各人的器械來。到了下麵又取了馬。張德璜幾個也解了繩索,送出寨來,天上不見星月,四下裡黑沉沉的。康君立功敗垂成,心中憤不過,要回了送的那匹五馬,便往嶺下去了。   王仙芝揖了張鬼要上馬,突然馬驚,緊著便有鼓聲暴起,從東邊來的。尚君長幾個流矢翻身上馬,王仙芝道:“寨主,仙芝不敢久留,願有一言相勸,自古官民相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鮮有勝者,江湖偌大,何處存身不得!”將手一揖,飛身上馬,往西下嶺。   張特道:“哥哥,王二所說不為無理!”張鬼嚷道:“有理你他娘便隨他去!”急轉身回寨,卻見下寨已有火光沖天而起,轉頭康君立一夥竟返身殺了回來,人借馬勢,聲氣如虎。張鬼是吃劫持下來的,沒馬,張特也才隨了二十來人,如何敢阻,慌忙往山上奔。走到半腰上,便望見上寨也有了火光,張鬼驚疑,一時沒了頭腦,而喊殺聲愈盛,似有大隊胡騎已上了嶺了。張特道:“哥哥,事已至此,寨必不可守,不如且走!”張鬼道:“走?往哪裡走?海樣深密的林子!”走便是什也拋下了。張特道:“哥哥不肯走,肯降乎?”張鬼道:“牙間肉,誰肯受?”張特道:“哥哥且待,我去嚷喊,不受便與他拚命!”張鬼點頭,張特便捉刀往下走了。   其實下寨的火便是張特使人點的,他已與張德璜平章好了,降,一嶺平安,張鬼前在義武是什職便在蔚州是什職,他自己什的也不要,能與李克用牽馬執鐙便可。他本來就是義武一卒,因著情義才隨了張鬼至此,可山林雖樂,終不是了局之處!且飛狐道於朝廷至為重要,今日官不來剿,明日也得來;今日官攻不下,明日也得攻下。與其如此,何不早謀?李克用貴而賢,沙陀又強橫如此,若在平時,多少錢也買不到跟前的!可這些話與張鬼全聽不得,隻得以計逼之!   李克用並沒有自行,押著軍來的是史敬思與高文集,張德璜現在成了“李存璋”,乃李克用的長子,說的話自然是算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