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二下:暗箭傷人人戴白,龍蛇相欺期相識(1 / 1)

那倆廝離得丈遠便呼嚷道:“兀那牽黑馬的漢子,過來說幾句話!”尚君讓不動,王仙芝過去見禮,那身長的便道:“漢子,那廝聾了怎的?”尚君讓嚷道:“你親爺才聾!”身矮的指著喝道:“吠的什?”王仙芝忙抬手道:“那是我兄弟,二公可是有什話吩咐?”身長的道:“你不早說!我家小郡王相中了那匹黑馬,你去牽過來,我有錢把你。”王仙芝道:“哪個小郡王?”身矮的道:“哪個小郡王,好瞎的眼!懷安郡王世子,姓李,諱可舉的!”身長的道:“去!牽過來,與你萬錢,也不是馬好,是我家小郡王喜歡,在幽州三千也多!”   徐唐莒便道:“哥哥,這價也確實好,隻恨是租借來的!”身長的道:“那更好了,我牽了走,喚馬主人往趙王府來拿錢!”矮的便過去牽馬。尚君讓已是惱極,劈頭便是一拳。這廝嘴鼻流血,一時懵了,跳起來嚷道:“打人怎的?”這身長的道:“罷了!”手一揮,轉身便走。   尚君讓道:“哥哥,你看見來?這世界誰守道義?誰知仁義?都不過是強壓弱,眾殺寡!”王仙芝火起,迫過去道:“世界如何不合我管,你如何我得管,不服時隻管將刀來殺!”尚君讓便要走,王仙芝喝道:“敢走,折了你腿!”尚君讓垂了首。徐唐莒道:“哥哥,看那!”卻見那兩個青衣在城門口對著州兵往這邊指指點點,三人便轉往了東門。在藥鋪買了湯劑、丸藥、膏藥,因記著蓋洪,不久便出了市坊。王仙芝多心,從西城門出城。   到了西門時,也沒見什麼人,隻有兩夥門卒縮著肩頸在那裡搓手跺腳。王仙芝三人牽了馬過去,沒想那廝們一聲喊,就圍了上來,長槍雜弓,鏗鏗矻矻作響。王仙芝流矢作揖道:“軍爺,我等是良善百姓!”那押隊的道:“好個良善百姓,捆了!”王仙芝道:“軍爺,我等何罪來?”那押隊的道:“盜馬罪,人贓並獲,這不是懷安郡王世子的麒麟黑!”尚君讓嚷道:“什的麒麟黑,這是強搶民馬,誣良為賊!”軍士刀柄便搠在了肚腹上。王仙芝也沒掙沒辯,也掙不得,辯不得,也不過是要馬罷了,沒奈何時予他也罷的。捆了人,那押隊的牽了子夜吞星烏鴉便走,軍士歡喜嚷道:“大哥,賞了錢時可別忘了兄弟幾個!”   那廝應了,這裡分出五個人押著便走。徐唐莒便不住喊冤,那軍漢便道:“漢子,也別喊,冤也好,圈也好,利害說與你們知道!這幽州來的便是我家趙王也不敢得罪,不說他訴了你等,便是訴了我,也沒奈何的!”王仙芝道:“軍爺,那也罷了,馬予他,可開恩放我等走,他日必有重報的!”軍漢道:“你不曉事,李世子訴的是馬匹為人所盜,不是馬匹走失,盜便須見贓見犯!”王仙芝道:“也罷了,軍爺,我三個是外州人,本處沒有親故,隻識得城北開客棧的趙大,煩請軍爺托人捎句話,就說徐讓仙三個下了獄了,可憐時早晚看顧一碗飯,生有生報,死有死報!”內中一個軍士見他說得誠懇便應了口,再有說問便不答了。   尚君長三個在店中等不見人,便使了楚彥威、蔡溫球進城去尋,藥是買了,卻不見蹤跡,也不知如何了。第二日又尋了半天,還是沒有頭腦,折了回來,卻看見一個軍漢憤憤然地出來,上馬去了。趙大見尚君長三個便道:“好不奇怪!這軍漢說一個喚作徐讓仙與我相熟,央我往州獄送飯,我說識不得,他卻嗔我畏事不仗義!”楚彥威道:“哎,徐讓仙——這不就是哥哥三個麼?”尚君長道:“二哥可從沒使這名姓!老哥,可說這人是因什下的獄?”趙大道:“說是盜了幽州懷安郡王世子的一匹黑馬,價值十萬貫,了不得的!”楚彥威道:“那便是了,哥哥恐連累你我,故捏了這個名姓!”趙大將手一拍道:“可可便是了!如何便盜到幽州去了?”   尚君長道:“趙哥,沒盜,是冤!我兄弟在成德是人地兩生,你老便是親人,如何也得開佛眼垂佛手!”便拜下了,蔡溫球兩個也拜,楚彥威磕頭道:“趙哥,我兄弟三個雖不濟,這條命還是滾燙的,總有報答萬一的時節!”趙大連忙扶起三人,道:“先探探是不是,俺能出一分力便出一分力!”   趙大是熟路的,一腳就走到了州獄大院外,看門的獄卒攔了尚君長、蔡溫球,放了他進去。也沒多久,趙大便提著食盒走了出來,過來便將頭一點道:“不幸是了,這寒天臘月在裡麵可要受罪!我也問過了,這事李茂勛父子沒走,是不想能放出來的。他走了,州衙裡也得問問,若是有個買馬的文契便是最好了,沒有時——盜賣軍馬可是個大罪!”尚君長道:“如何有來,代北套的野馬!”趙大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們兄弟得想法弄一注大錢才好!”折回店中,尚君長將話對楚彥威說了,蔡溫球道:“我想了一路,也沒他法,隻得將車馬賣了,隻是不知夠不夠使的!”尚君長道:“也隻得如此!”又低聲囑咐道:“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節外生枝。每日的飯我也托了主人家,這也是哥哥的意思。”楚彥威點了頭,沒說話。   第二日一早,楚彥威水飯也沒吃便將了刀往店外走,尚君長急嚷著趕上,鐵著臉道:“往哪裡去?三人可敵虎,兩腿不如狗!你要折了,誰都不得活!”楚彥威道:“便往市中逛逛,要行什事,也不在白日的!”馬也沒用,大踏步走了。   鎮州城中這些天雖然有大喪,色彩上寡淡了點。可是新年將近,又加之各處吊賻的人馬絡繹不絕,因此市坊中還是很鬧熱。隻不過成德本地的人都拉著臉,不敢言笑。外地人便多半不識禮數了,依舊笑罵如常。隻是城中絲竹管弦的營生都暫時停了,多半也使他們有些煩悶。   楚彥威在市中轉了轉,見有人舞弄刀槍賣藝,便動了心,賣了馬送了官,身上便空了,一天若能得一百兩百的,哥哥出來便也有酒吃的。轉回到坊市北門左近,看著門口空曠,便將袍子一撩一掖,也不吆喝,拔刀舞起來。左近往來的市人先見他抽刀還好不嚇了一跳,見是賣藝,便也有站住腳看的。   楚彥威也是濮州人,濮州的西境是滑州,東境是鄆州,自代宗大歷十二年(公元777年)至憲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濮州一直在李正己祖孫三代的控製之下,濮州便成了軍事重鎮,對抗著西境的義成軍,拱衛著“齊都”鄆州,政變俗變,俗變人變,因此習武之風大盛,這種風俗即使到了王仙芝、楚彥威這一世人也沒有轉變,刀槍什的,楚彥威是自小便拿拈,這時舞將起來,自是有聲有色,緩時風雷充耳,一似青虯摩爪;疾時銀光滿目,恰似人間落月。可是一套舞下來,卻沒有幾個錢跳下地砸出響聲來。有舌長嘴寬的便在旁嚷道:“漢子,泥菩薩聞香,賊和尚吃油!你要賣藝,沒鑼敲打時也多少吆嗬幾聲麼!”有頭尖牙利的便道:“吆嗬有啥用?要有絕活,刀槍不入什的!要不便嚷幾句大話,說這一世的英雄也不如你!”楚彥威道:“這話如何說得!”   “這不能說?便說死了爺娘沒錢燒埋!”   楚彥威不由地拉了臉,說話的見狀,袖子一甩,拽著幾個看的便走了去。楚彥威也不管,繼續舞弄,時間一久,駐下看的人倒也有了十來個,便有喝采丟錢的。楚彥威心下歡喜,愈發得了力氣,也吆喝一回。這時便不知何處蹌出個醉大漢來,穿著綠軍袍,外麵又加了喪服,多半是軍漢。這廝站住腳便嚷道:“漢子,鎮州可是你一個外州人舞刀弄槍的地來?恁的——你要錢使時,趴地下磕頭,一人一個頭,一人施十錢,敢不給的,我與你做主!”楚彥威叉手道:“這位兄弟,…”   “誰他娘是你兄弟,叫阿爺!”   醉漢漢鼓著眼往懷裡一掏,撒出一手銅錢來:“這錢都施你了,別他娘說我鎮州人心眼大屁眼小!也罷,你跪俺們犯難,兄弟,”醉漢扯下自己身上的喪服道:“穿上,向北拜拜俺們老太妃,哭一嗓子,好時,阿爺還有錢賞你!”說著又掏出一手錢撒在了地上。圍觀的人先聽了醉漢的話還不齒,現在倒紛紛應和起來,也有些開始往地上扔錢,銅錢叮叮鐺鐺地響個不停。   醉漢見楚彥威不動,便道:“阿爺,恁的,我先來!”說完撲通一聲朝北跪下,腦袋咚咚咚地便往地上砸,磕完了,仰頭便嚎啕大哭起來。楚彥威見這廝難纏,便要抽身走,沒想圍觀的人倒嚷了起來。醉漢掙起來,搶過來嚷道:“官爺,還是不樂意,恁的,俺給你磕頭,一個頭十個錢,你管我磕夠,好不好來?”說著,便真個跪下磕起頭來。楚彥威憤然道:“漢子,無怨無仇,何苦相逼!”醉漢扯脖子道:“阿爺,我逼你了?你他娘有說半個‘不’來?”人群這時都忍不住笑出聲來,楚彥威一時臉也赤了。   這時,人群中便擠出個身矮的精細少年來,十五六歲,鼠頭鼠臉的,上前扶住醉漢道:“阿爺,這不好的!”醉漢鼓著眼嚷道:“阿爺磕頭趁錢給你使不好麼?”少年輕聲道:“好!今日累了,明日再來吧。”醉漢鼓著眼還要說什麼,突然搔著頭站了起來,摟著少年向眾人道:“這是我宋端的好兒子——宋文通!啥都隨我,便是長得不隨我,恁地瘦小,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種!”說著將少年一推,又哭又嚎地撞出人群去。有人見錢主走了,便搶拾起地上的錢來,楚彥威既不饞眼,也沒了意興,轉身便走。沒走多遠,前麵便馳過來三四騎馬,說笑著擦著便過去了。   楚彥威也沒在意,十來步後卻猛然想起鞍上有個漢子好像是舊相識,身形也似,聲音也似,流矢返身追看。幾騎馬在一座壯麗的酒樓前勒住了,那人將鞭子往雜役身上一丟,便攜了兩個進去了,一個卻隨著雜役栓看馬匹。   這酒樓是太和酒樓,據趙大說主人豪富,從不招待寒客。楚彥威自然是個寒客,又怕認錯人,正在門左近徘著,腰上卻吃撞了一下,猛轉頭,一張大臉不懷好意的正瞪著他,這廝道:“喲!撞著了!”掀開厚厚的上唇,露兩顆寬大的門牙來。又瞪了一眼,進了酒樓。緊著便有兩個膘壯的雜役尋了過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揮手讓他走。楚彥威便退遠了候著,人要是沒認錯,那那廝便是騰達了,或許哥哥三個輕易便能出來。   候到日昃時分,人才出來,身似聲也似,楚彥威流矢過去,那個撞他的大臉漢子便迎了過來,楚彥威便嚷道:“好漢,可還記得泗州城外的朋友否?”那長身的漢子便轉頭望了過來,大臉的也站住了腳。楚彥威猜著是了,流矢道:“諸葛兄弟,我姓楚,可還記得?”那長漢對旁邊人一揖,流矢走了過來:“可是王大哥的兄弟?”楚彥威點頭道:“正是!楚彥威!”諸葛爽歡喜得哎呀了一聲,過來便拜在了地上:“恩人,可又相見了!”楚彥威連忙扶起。諸葛爽流矢向後吩咐道:“劉經,快過來!這便是我時常說起的泗州城外的恩人!”劉經流矢拜在了地上,嚷道:“恩人,劉經無禮,真是該死!”楚彥威扶起。諸葛爽道:“這是我一體的兄弟。恩人,王大哥、尚大哥幾位恩人可在?”   這時,後麵那個漢子過來了,這人身形與諸葛爽相似,穿墨綠色團領寬袖袍,長高眉,須蓋喉,很有些倨傲之氣。諸葛爽流矢紹介道:“恩人,這是我的一個好朋友,邢州人,姓孟,諱方立,乃孟夫子的裔孫,當今昭義高相公(高湜)的衙內愛將!”楚彥威要見禮,見孟方立臉緊,便也隻是抬了抬手而已。孟方立道:“諸葛公,今日且別過,回頭再聚!”諸葛爽笑著道好,目送他上馬去。轉身又問起王仙芝幾個來,楚彥威道:“尚大哥在城外客棧,公可願往一見?”諸葛爽二話不說,使楚彥威騎了劉經的馬,一鞭子便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