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七中:迎佛骨上天雨土,杖逆奴諫議苦諫(1 / 1)

李儼閉著眼,腦中思緒紛雜,如何才能救田阿父一命呀!雖說現在田令孜躲到楊師立營中去了,可父皇指著要人的話,韓文約這廝也不倒的便與父皇為難。要不使羅元杲、牛勖護著送出城去。不行,還是得讓父皇消了氣才好!李儼睜眼想瞅了一眼他父皇,卻吃他四個兄長排疊的後背遮住了。他扭頭後張了一眼,他六弟李保閉著眼合著掌,虔誠像個小沙彌。後麵的李傑當是長跪著,屁股離了腳跟,比李保還長出一個腦袋,正神氣活現的對他擠著眉眼。李儼麵無表情地將眼轉了開去,呆望在天上,看白雲的堆垛崩塌推移。在錯覺的一瞬,刮喇喇張舞過來織金佛幡,好似是倏忽閃現的神龍,將尾巴一擺,沒了,隨即又閃了回來。   神仙啊!佛陀,讓我父皇消消氣罷!   李儼虔誠默禱,眼睛也合上了,田阿父真的是一個好人呀!忽然,有什物什落在了臉上,帶著一縷清淡的香味。他猛然睜開眼,竟看見漫舞的天花!啊呀,他幾乎嚷出聲來,很快他便知道錯了,這隻是兩側大葉榕樹上附生的藤花、蘭花、寸香、淩霄,它們都在風中搖落了,有的憑風上天,有的摔跌到了院外。   這多可惜的!李儼知道它們還不到墜落之期,就像田阿父,若想不出法子,這憨奴便也隻有死了。   李儼一歪頭,發現幾乎所有人都睜著眼,一臉欣喜地賞玩著這清朗佛音中的天花亂墜。同時這佛音也更加清亮激昂起來,大概和尚以為這是他們至誠所感!   李儼卻提不起興趣,很快就合上了眼,若不是記掛那憨奴,他就要睡過去了。昨晚回宅得太晚了,野狐落裡並沒有狐貍,那憨奴說,宮闈局怕出閃失,差不多的時間便會捕殺一次。可是他明明聽到了野狐的叫聲,憨奴說,這是太和年間天火燒死的宮婢,未經人事的女子死後的精魂是會變成狐貍的,過了子夜,她們便會跑出禁苑,鉆進某個山寺、道觀、百姓家,去與男子交歡。   殿下也合尋個小女娘了!   好,阿父,你尋個狐女來,就要野狐落的。   喲!殿下,老了,這野狐落的少說也有四十五歲了。   憨奴!太和二年到現在四十五年,少說也是五十七歲。   哎唷,是來,殿下真真神算!   十二歲的李儼正沉在蒙蒙昧昧之間,身子發冷,不由地一緊,便聽到了“咦呀”的孩哭聲。他猛然驚醒,站了起來,隻見滿院人都慌做了一團,好些都離了座,他八弟李倚的哭聲愈發大了,除了他的保姆卻沒人在意他在哭。誰都低伏著身子舉袖遮臉,發出各種不可名狀的喘息聲。佛堂上的佛聲也顫微微地,隻有僧徹和尚的聲音依舊洪越。麵對這擾攘的一切,他父皇卻似入定了般,兀自不動。李儼還有些發懵,晃著頭伸出了手,他白皙的掌心便出現了紅土,從天上墜下來的,他不由地遮眼朝天上望,已不見了天花白雲,黑雲翻轉如潮,土下紛紛如雨!   “別——別敲了!”   魏王李佾突然朝佛堂上吼了一聲,急趨到懿宗麵前,重重拜伏在地,用戰懼的聲音嚷道:“父皇,上天雨土,足見天意,兒臣請罷諸佛事,修政以禳!”李佾的話說得摘頭去尾,但是在場的人誰都能聽得明白。李佾這話更不是空穴來風,率性之舉,他住在宮外,一早便知道朝野上下對迎佛骨一事頗多非議。他作為皇長子,若是能在此事上設法贏得朝野之譽豈不高妙?   佛堂上聲響小了,可沒敢便停。   懿宗的臉抽搐了一下,魔障啊!魔障啊!這都是魔障!他合著眼,向佛信佛之心沒有一絲半毫的動搖,哪怕這天上的土便要如此的將他埋葬,他也不會有一絲半毫的動搖!   吉王李保這時也過去跪在李佾身邊,這是從兄之意,但他什麼話也沒有說。第二的涼王李侹看了看也隨著過去了,他拜在地上,聲音高亢地道:“父皇,兒臣以為此乃吉兆,我朝土德,上天賜土,正是加福之意!”奉佛的威王李侃流矢跪過去應和起來,蜀王李佶也跪在了李侹身右。   懿宗還是沒動。   郭淑妃、永福長公主麵麵相覷,眾嬪妃、公主都有些苦怨起來,不管是禍是福,現在避避天塵才是!   “五哥?”壽王李傑過去拉了拉李儼,意思是問他要不要過去,跪在哪邊才好。李儼望了望,卻退回蒲團上重新坐下了。李傑見狀,呆了呆,不知怎麼的便抹頭遮臉的舞了起來,這事多可怕他不知道,倒卻是件稀罕事。一會皇八子李倚便被他逗得咯咯地笑了起來。   郭淑妃不便張聲,不住給李傑遞眼色,可李傑受了他同母兄弟的鼓舞正起勁呢。   李佾伏在地上,見懿宗久沒吭聲,又不知道接下來如何動作,心下不免惶恐起來。唉,哭吧!他對自己說。於是發聲嚎啕起來。他的哭聲一時遮蓋住了堂上的佛音。好在齋戒的佛事也臨近尾聲了,沒多會,眾僧努力精神,齊聲一頌,僧徹和尚將槌往玉磬一擊,終於了了這場法事。與此同時李佾的哭聲也嘎然而止。   懿宗睜開眼,手背順著腿膝往前一拂,站了起來。這土還下得真多啊!他望了望天上,雲層疊繞,風欲止不止,土依然嗖嗖撲落。郭淑妃走過去用指尖輕輕撣拭懿宗肩上的塵土。懿宗轉身看見李儼還坐著,指著喊道:“五郎,為何不往這邊跪著?”李儼慌忙起身拜在懿宗腳下,嚷道:“父皇,兒臣與兄長想的不同。”   “說來!”   李儼道:“劉楨有詩雲‘素葉隨風起,廣路揚埃塵’,由此可見,風能動塵!蔡琰有詩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裡兮楊塵沙’,由此可見,風疾則揚塵也遠!岑參有詩雲‘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由此可見,風不但能動塵,亦能走石!風起塵飛,風止塵落,乃事物之常則。兒臣因是無所惶懼亦無所喜樂,故不敢相從!”懿宗聽了不由得望著郭淑妃一驚,雖然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不呆,可這番話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這是不可宿構或且拾人牙惠的!   李儼抬頭望著他的父親,不由得展唇一笑。父皇高興了,便可為田阿父求恩了。沒想懿宗瞬間便變了臉,嗔道:“天垂象,見吉兇。普王,聖人典籍你可曾習過?詩歌小道豈足以為訓!”聖人典籍李儼確實習得少,詩歌侑酒他倒真是留心在意的,李儼嚇得忙低了頭。   懿宗轉身對大朗魏王李佾、二郎涼王李侹幾個道:“你們都起來,是吉是兇,朕躬自當之!”李佾戰戰兢兢起身,肚裡幾番沖突,終究再也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懿宗步入佛堂與僧徹和尚致敬,他的氣態堅定的表示了他能抵禦一切的魔障。僧徹和尚嘉許的合了掌,這是魔障,也是征兆,也是自然,他爇了一炷香遞給懿宗。懿宗恭謹插在香爐內,再次對著釋伽的金像虔誠默禱。   嚴遵美不知什麼時候到了階下,他才得了閣門使的報,諫官們伏閣請求麵聖,不須相問也知道是因為雨土的事。他望望佛堂,又望望天堂,現在土下得小了,雲卻厚重得風也無掀推不動,怕是便有雨下來,碎土著雨,怕沒有什乾凈處了!   “嚴遵美,可有事?”懿宗嗬了一聲,嚴遵美流矢上前道:“大家,閣門使啟稟,諫官伏閣請見!”嗬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不是魔障又來了?懿宗冷著臉道:“備輦!讓他們伏著吧!”   禦輦才動,佛寺上空便蓬地響了聲巨雷,包括郭淑妃在內,滿院的妃嬪、大小公主在雷響的那一刻都失聲叫出來,年小些的隨即嚶嚶地哭了起來。雨很快就傾了下來,剎時滿院都是泥湯。眾人都退進佛堂,三五一團的說話。   李儼掙開壽王李傑的纏繞,挨到了郭淑妃跟前。郭淑妃正拈了香要往佛案前去,她看了下李儼,勉強笑了下。因為她兄弟郭敬述作梗的緣故,她對李儼這個名義上的兒子的感情這兩年是愈發淡了。當然最主要的是她也感覺不到李儼對她這個名義上的母親有多少感情。其實古代皇家對皇子的教育就有隔絕世情的傾向,一個容易為世俗各種情感羈絆的皇子是不會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的。更何況像李儼這種懵不知事就失了生母的皇子,他如何知道母子之間應該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普王,你越來越沒形樣了!”   站在旁邊的永福長公主伸手在李儼臉上捏了捏道:“五郎,你也不小了,凡事當謹重著些。一個皇子在街市混賴出名聲了可不是好事!”郭淑妃笑了笑便將身轉過去了。李儼對著他二姑母勉強點了點頭,他本意是要求郭淑妃向父親討人情救田令孜的,現在看來她們是不會幫的了。李儼又挨了出來,看了看他的兄弟們,突然舉袖遮頭就往雨裡沖去。   “五哥,去哪?”壽王李傑一舉袖也要跟著走,他六哥李保流矢拽住了他。李佾走過來道:“六郎、七郎,來,領你們往裡邊看個好稀罕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