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秋氣亂,葉旋於地,塵起於道。 帝陵別館,侍中張紹又至,坐於桌前,沉聲道:“十指連心,聞大王重傷,陛下心如刀絞,故遣臣攜太醫侍婢前來照料殿下。” 劉諶雙眼虛閉,假裝重傷臥床,時不時哼唧幾聲以作回應。 安平王依舊拄刀立在窗前,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宛如雕塑。 “對了,臣出宮之時,譙大夫已經擬好了降表,送與陛下聖裁。” 張紹說話之時,老氣橫秋,略帶蒼涼之感。 劉諶聞言,緩緩睜眼。 這時,尚書令樊建也正好趕來拜謁。 劉諶想了想,便示意安平王請樊建入內說話。 “見過侍中,不知大王傷勢如何?” 張紹點了點頭,目光瞥向了榻上,沒有回應樊建的話。 劉諶見狀,不禁無奈一笑,掀開了被子,自榻上坐起。 樊建原本準備了一肚子噓寒問暖的話,當時就梗在了喉嚨之中。 剎那間,樊建無言,竟是詐病! 北地王行事,他居然有些看不懂了。 侍中張紹一臉果然如此的神情,早就想到北地王根本沒有受傷。 接連遇刺,又詐稱重傷,不過是在挑動皇帝的憐子之情,為自己增加一道屏障。 方才奉命出宮之時,皇帝令執金吾丞將哭於宮門外的杜氏人棍棒驅散。 那時,張紹忽然意識到,今夜一開始的王府大火,或許就不是刺客所為。 但這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樊建也似乎心有所悟,默默坐下。 “樊尚書前來何事?” “臣鬥膽,敢問大王,欲有何為?” 這時,張紹忽然開口打斷了樊建的話。 “臣先告退。” 張紹起身行禮欲走,卻不想被劉諶一個箭步直接按住。 安平王劉輯也不知何時擋在了房門之前。 “令侄的屍骨尚在敵手,何時才能入土為安吶?” 張紹渾身一震,又無力地坐了回去。 劉諶輕輕拍了拍張紹的肩膀,嘆息兩聲。 樊建心中默然,眼神又驚又疑。 好陌生的北地王! 這一句話,可謂是直戳張紹心窩。 那可是他的親侄兒,是張氏僅存的碩果。 張紹麵色發苦,終是深深一嘆,說道:“遵兒是家兄張苞的獨子,他這一去,家兄香火斷絕,痛煞人也。” “孤猜你是反對他出征的吧?” 張紹緩緩點了點頭,張遵是他唯一的侄子,怎麼可能同意他去上陣冒險。 隻可惜張遵倔強,非去不可,如今卻是戰死沙場,命喪黃泉。 劉諶坐在了兩人麵前,麵色肅穆道:“國仇家恨,侍中仍欲裝睡?” 張紹苦笑兩聲,搖頭不語。 樊建目光閃爍不定,心思飛轉。 殿下要拉攏張紹? 他可是天子近臣,與奉車都尉黃皓往來頗密,這麼做,萬一叫皇帝知曉,豈不相疑? 樊建心中忽然緊張起來。 劉諶見狀,話鋒一轉,對樊建說道:“孤欲救社稷,尚書令以為如何?” “善!”樊建說罷,先喜後憂。 北地王終究是五皇子,無名無分,難行大事。 除非...... 想到這,樊建一驚,連忙擦了擦額頭冷汗,收束思緒,不敢再亂想。 “孤隻需你們替孤做一件舉手之勞的事情便可。” 劉諶擲地有聲,十分鄭重地對兩人道。 兩人皆投來了好奇的目光,旋即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樊建點頭答應。 張紹見北地王胸有成竹的樣子以及如此肯定的語氣,再加上北地王連串的行事,讓他決定,賭一次。 就算不成,投降之後,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劉諶密囑一番,兩人聽罷,不是什麼謀逆之舉,都是他們順手可為,倒也不為難。 樊建心思百轉,心中好奇北地王到底作何謀劃,但最終還是忍住沒問。 三人小敘片刻,張紹便與樊建一同告退。 劉諶欲親自相送,卻被張紹婉拒。 出門後,張紹忽然回首問道:“殿下未傷,臣該如何稟報陛下?” “孤的心,傷了。” 劉諶背著手仰麵輕笑道。 張紹愕然,旋即自嘲一笑,腳步輕快,與樊建聯袂而去。 白日灼灼,大漢將亡,怎不傷心? 鬆風鳴,梧桐落,園中竹葉飄。 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劉諶行至園中的青石棋盤前,撚起一顆白子,落在了天元之位。 劉諶知道,能讓樊建與張紹為自己做一件事已經不易。 畢竟他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 想要掌握大權,還得步步為營。 侍中張紹自宮中來,一句也沒有提到那個羽林左部督費立。 想必是他在向皇帝稟報之時,略去了費立向杜陽下令兵圍王府之事。 不過這也在劉諶預料之內,張紹想明哲保身,自然不會與譙黨結怨。 費立,尚書郎,羽林左部督。 劉諶又提起一枚黑子,落在天元之側。 此人是譙周的臂膀,掌握著羽林軍左部一千羽林郎。 衛將軍諸葛瞻出征綿竹之時,帶走了羽林軍右部,右部督李球也殉國而死。 譙黨掌握了內軍兵權,自己也得想辦法有一支可以引以為援的兵馬才行。 有了兵馬,才有底氣。 硬實力是一切謀劃的根基。 可是他又不會撒豆成兵,也不能明目張膽的招募部曲。 這時,安平王劉輯走來,見劉諶發呆,輕輕喚了一聲。 “嗯?怎麼了?” “王兄,船已備好,今夜亥時自車官城碼頭出發,走水路往都安,在都安可停留半個時辰,辰時前便可返回。” “善!來得正好,有事問你。” “王兄請講。” “眼下五校尉所任何人?” 五校尉,乃是長水、射聲、步兵、屯騎、越騎,總共五營兵馬,負責成都守備治安。 安平王聞言,便知劉諶之意,遂不覺一嘆。 “就在昨夜上朝之後,掌校秘書兼步兵校尉習隆被連夜罷免換人,接替者,是譙周的黨羽,參軍狐憲。” 劉諶臉色一變,壞了,自己慢了一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譙周奉旨攝政之後,第一時間便先將掌管成都城門的步兵校尉給換了他的人。 老狐貍就是老狐貍,掌握了城門,就掌握了信息出入。 還好昨夜自己一把大火然後奉旨出城,不然可能連城門都出不來了。 “其他幾人呢?” “除了屯騎校尉宗老將軍與射聲校尉向充,其他都已不在朝廷掌控之內。” “宗老將軍......宗預?” “正是。” 劉諶心中一喜,宗預可是季漢重臣,但轉念一想,宗預現在已經年逾七十,恐難倚靠。 “向充又是何人?” “中領軍向寵之弟。” 向寵?! 劉諶一愣,這個名字可謂是如雷貫耳。 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谘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也。 這位可是出現在《出師表》上的人物,想來其弟也當不差。 如此看來,自己能打主意的隻有宗預的屯騎營與向充的射聲營。 但眼下群狼環伺,朝野敏感,自己該如何接觸這兩位領兵之將呢? 想到這,劉諶不禁又犯起了愁。 嗯? 等等,向條?向充? 劉諶連忙回首追問安平王道:“向條與向充是何關係?” “堂兄弟。” “原來如此。” 劉諶心中大喜,難怪禦史中丞向條敢當堂揮打杜禎,原來是有倚仗。 拉攏向充,或可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