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劍山峭壁中斷,兩崖相峙處,倚崖砌石為關門,鑿石駕空為飛梁,於此立關,置閣尉,設戍守,為西川鎖鑰,連山絕險,飛閣通衢,故名為劍閣。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怒臨關,百萬未可傍。 五萬漢兵據劍閣之險列營死守,關外魏帥鐘會督十四萬大軍屢攻不克,相持難下。 關內,漢營連綿,牙旗如雲,劍山上下,紫薹蒼鬆,白草青霜。 營內營外,羽檄爭馳,轅門處,日熏旗卷,一騎快馬絕塵而入,馬上斥候飛身滾落,跪於帥帳之外,大聲道:“報大將軍,關外魏軍來使!” 帳門外,一名中年將領火速挑簾入內稟報。 帳內案幾上,堆滿了竹簡書卷,左右分設小幾,二三書佐正在埋頭謄抄公文。 “大將軍,有魏使持節而來。” 書卷堆後,忽然出現一個腦袋,須眉銀蒼,白發斑駁,臉蘊疲倦之色,眼含滄桑之氣。 頰如斧鑿,鼻似刀刻,目光射來,仍殘存幾縷逼人英氣。 “人在何處?” “關門之外。” “去看看。” 薑維扶案起身,邁步向帳外走去。 中年將領乃是大將軍帳下督柳充,順勢從帳側的木架之上抄起了一桿精鐵長槍,跟隨薑維迅速離帳。 關城之上,漢兵戒備森嚴怒視下方。 門樓之頂,克復中原的大旗招展飛掣。 城下魏騎一人一馬,手持旌節而來,正駐足等候。 不久,薑維率帳下督柳充登城樓來觀,俄而又有三人旋踵而至,正是董厥、張翼、廖化。 見城頭漢將露麵,城下的魏軍監軍衛瓘心中鬆了口氣,暗暗在袖袍上將手心的冷汗抹去,張望城頭大呼道:“大將軍,在下關中都督帳下監軍衛瓘,奉命前來勸降,並與將軍呈上都督書信一封。” 薑維冷眼下視,不為所動,沉聲道:“鐘會技窮乎?” “將軍此言謬矣,蜀亡之日,不期而至,我家都督憐將軍之才,念將軍之舊,方遣在下前來遊說。” 衛瓘心臟撲撲直跳,心中甚虛,生怕被關城上的漢軍勁弩一箭射殺。 若不是鐘會點了他的將,這麼危險的活計他才不會親自前來。 關城上,輔國大將軍董厥的目光頃刻之間便落在了薑維身上。 車騎將軍張翼也麵無表情地看向了薑維。 “本將不為難你,將信呈上後速速離去,轉告鐘會,雄關在此,他隻管來攻便是。” 薑維色正聲沉,對衛瓘說道,微不可察的輕嘆一聲。 衛瓘也不想自討沒趣,便火速上前將鐘會寫給薑維的書信放在了關城上縋下的竹籃中,轉身全速馳回魏軍營壘。 片刻兵卒將書信呈來,薑維沒有回避眾人,便在原地拆閱: 公侯以文武之德,懷邁世之略,功濟巴漢,聲暢華夏,遠近莫不歸名。每惟疇昔,嘗同大化,吳劄鄭喬,能喻斯好。 董厥也撫須在旁同觀,見信笑道:“鐘士季不愧是名士,文采斐然,隻可惜他不懂,伯約已不是當年的天水麒麟兒,而乃我季漢大將軍也,哈哈哈。” 張翼也搭話道:“若鐘會以此文章破我劍閣雄關,老夫豈不是成了千古笑談?” “然也,然也!” 老將廖化年逾古稀,可依舊精神矍鑠,撫須贊同道。 薑維與三人相視而笑,順手便將這封勸降信從城頭扔下,轉身道:“鄧艾奇兵已被五殿下覆滅,鐘士季恐尚不知消息,仍在苦等捷報傳來,今日來信勸降,我料他軍糧不濟。” “大將軍所言有理,不過咱們的軍糧也將見底,不足十日之用。” 董厥收斂笑容,也開始為軍糧發起愁來。 胡濟自漢壽退駐閬中,本欲令其移軍涪城督糧,卻不想胡濟竟遷延軍令,不肯動彈,結果被鄧艾奇襲涪城,劍閣糧草出現了斷絕之危。 “當值之兵一日兩餐,輪休之部一日一餐,姑且堅持數日,五殿下已收復綿竹,想來不日便會恢復糧道。” “也隻好如此了,我這就遣人馳赴綿竹督糧。” 董厥點了點頭便轉身下城離去,張翼與廖化也行禮告退。 薑維靜立城頭,聽著風吹旗翻,望著關外魏營的方向發起呆來。 身後,帳下督柳充捧槍而立,心中為薑維不平。 方才輔國大將軍董厥話裡話外分明是在警告大將軍薑維勿有他念。 可是柳充知道,大將軍的心裡從來隻裝了一件事,那便是繼丞相之誌,克復中原。 大將軍一片丹心,無他,唯報知遇之恩。若有降心,又何必苦戰至今? 柳充的目光之中滿是仰慕與同情,心中暗道:原來這便是孤臣。 佇立片刻,薑維回過神來,扭頭對城上守將吩咐道:“魏軍即將糧盡,或有突襲之意,令上下諸部枕戈待旦,以備敵之急。” “喏!” 鐘會的信像是秋葉一般飄零在了城下,可依舊在薑維的心中激起了浪花。 自丞相去後,似乎再無人這樣誇贊過他了。 朝堂之內,盡是同僚彈劾之語,市閭之間,常聞世族貳臣之說。 北伐有果仍有苛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北伐失敗千夫所指。 不知道多少年了,才重又聽見這樣的溢美之言。 心中的一縷寬慰,竟是來自敵國主帥,令薑維心中悲喜交加。 欲下城樓,見垛堞一角漢旗殘缺,薑維對柳充道:“換麵新的旗幟來。” “喏,將軍,末將馬上遣人更換。” 柳充喚來鄰近的兵卒,吩咐一番便火速跟上薑維。 帳外月朧明,閣道如腸結。 漢兵今猶在,不唱楚歌聲。 關外,魏軍中軍帥帳,關中都督鐘會對衛瓘嘆息一聲道:“使我得薑伯約,必坐則同席,出則同車,待之以上賓之禮,絕不相疑。” 衛瓘連連點頭,啊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那你怎麼不親自去劍閣關城下說降? 鐘會心中惋惜至極,坐在案前惆悵片刻,便又奮筆疾書起來。 衛瓘偷偷翻了翻白眼,靜靜站在一旁等候。 良久之後,鐘會吹了吹絹帛上的墨跡,抬頭看向了衛瓘。 衛瓘一個哆嗦,瞬間避開鐘會的視線,哥,別可我一個人霍霍行嗎?老子再去就要被漢弩射成刺蝟了。 “本督擬了一封《移蜀將吏士民檄》,勞煩衛監軍即刻命人連夜向關城內射書曉諭。” “喏!” 衛瓘雙手接過,急忙遠離鐘會大帳。 ...... “伯約,涼州上士也!” 屏風之後,薑維正和衣淺睡,忽然自榻上驚起,方才耳邊的呢喃之聲原來是一場夢。 正欲起身,關城上,鼓聲乍響,魏軍夜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