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鄭城,鎮西將軍府內外,甲士雲集,鐵胄光寒。 夜色清朗,寒風灌懷,正堂之中整個伐蜀大軍的文士武將皆聚於此。 眾人夜半聞召,都以為是有什麼險急大事,皆匆匆而來。 可待群僚皆入堂中,忽然刀兵出鞘,大軍圍府。 眾人心神俱震,皆麵麵相覷,提心吊膽起來。 堂內上首,帳下督丘建挎刀靜候鷹視狼顧,另一邊,長史杜預籠手閉目宛如石像。 不久,鐘會按劍登堂,眾人凜然,齊聲道:“參見都督。” “諸位免禮。” 眾人起身,見都督鐘會繞至案前,神色冷峻,沉吟片刻道:“今夜召諸位前來,是有大事與諸君共議。” “既是議事,都督何須擺下這般陣仗?” 說話之人立在眾將之前,乃是隴西太守牽弘,個性剛毅,勇猛善戰。 原本牽弘從征於鄧艾,但因其作戰勇猛,被鐘會假節征調。 當時鄧艾請求偷渡陰平,為得鐘會準允,便默認了此事。 牽弘直言不諱的發問,令並列左右的金城太守楊頎與魏興太守劉欽皆投來了欽佩而又同情的目光。 這數日以來,鐘會又是酒肉犒軍又是親自巡營,還大開南鄭府庫賞賜各部,其中用心所有人都早有預感,唯獨牽弘這個愣頭青腦中滿是筋肉,還真以為是這酒肉是好拿好吃的。 見牽弘一臉誠懇地發問,鐘會竟覺有趣,沒想到還有這般愚鈍之人。 “諸位都是聰明人,分了賞錢,吃了酒肉,本都督今夜隻問諸位一個問題。” 鐘會沒有理會牽弘,在那清澈而又愚蠢的眼神中,傲視眾人。 話已至此,所有人的心中了然鐘會意欲何為,皆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鐘會目光乍寒,沉聲緩緩道:“諸君是何人之臣?” 站在前方的金城太守楊頎瞬間冷汗直流,雙腿微微顫抖起來。 魏興太守劉欽麵色煞白,眼神淩亂不敢前視。 鐘會終於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堂中一片沉寂。 長史杜預暗暗一嘆,依舊緘口不言。 正這時,文士之中走出一人,錦繡衣袍,腰懸璧玉,麵色白凈如施脂粉,眉眼之間盡顯放恣,上前幾步,鎮定自若地行禮道:“還請都督三思,為人臣子,理應恪守本分,為國盡忠,豈能有非分之想?” 眾皆側目,說話之人乃是參軍羊琇,出身於泰山羊氏,背景深厚,與司馬氏有姻親裙帶,更與相國司馬昭嫡子司馬炎有同門之誼。 也就隻有羊琇此時敢這樣對鐘會直言相勸了。 “稚舒,司馬氏竊據權柄,操弄朝綱,本都督身為大魏重臣,匡復魏室,扶正乾坤,羊氏可要攔我?” 鐘會冷冷道,出征之時,他特意上疏請調羊琇為參軍,就是要把羊氏綁上船來。 羊琇為人奢侈放縱,聞名京師,又與司馬昭之子司馬炎關係要好,正可拿來做擋箭牌。 “自古王朝更迭乃有定數,我羊氏歷代顯貴,皆因順從天命,今都督欲逆天而為,豈有得勝之理?鐘氏乃潁川名門,都督又蒙相國寵信,為家族計,為天下計,當休罷刀兵,自去請罪,方可免滅門之禍。” 羊琇說的是苦口婆心,這番說辭,都是他早就想好的。 去歲,鐘會任鎮西將軍,羊琇之母辛憲英便有預言,鐘會恐有異誌。 今歲羊琇聞鐘會征召,辛憲英便知此去兇危,對羊琇千叮萬囑,令羊琇遇事務必慎思立場。 果不其然,今夜鐘會謀反,羊琇無奈,他沒得選,隻能冒死勸諫。 誰都能跟著鐘會造反,但是羊氏不行,為家族計,他隻能獻出自己的性命。 鐘會生怒,瞠目問道:“還有誰要勸我?” “請都督三思!” 愣頭青牽弘十分堅定地站在了羊琇身邊。 後麵的魏興太守劉欽縮了縮脖子,頭一回見有人和閻王爺過不去。 金城太守心中已經開始為牽弘默哀,人家羊琇什麼背景,你牽弘什麼背景? 鐘會不敢殺羊琇,還不敢殺你? 正想著,便聽見“噗”的一聲,帳下督丘建的刀已經捅進了牽弘的腹中。 羊琇嚇了一跳,麵色蒼白,扭頭不敢探視牽弘。 牽弘愕然低頭,看了入體的長刀,滿眼的不可置信。 鐘會冷漠的瞪了牽弘一眼,一介武夫,真是拎不清自己的大小。 丘建抽刀,鮮血飛濺,牽弘仰麵倒地,丘建又腳踏牽弘胸膛,一刀將其梟首,將人頭拎到了羊琇眼前。 羊琇胯下溫熱,當場嚇尿,他出身名門,錦衣玉食,放浪京師,響當當一個紈絝子弟,何曾見過這般場麵! 在場的群僚也都兩股顫顫,驚懼萬分。 “大魏之臣居左,司馬之臣居右。” 鐘會冰冷的聲音之中滿是殺氣,沒有任何憐憫。 事已至此,為了腦袋,眾人焉敢不從,皆撤步列左,無人居右。 羊琇被嚇得渾身僵硬,站在當中動彈不得。 鐘會瞥了一眼,心中甚是不屑,見眾人皆已站隊,命親兵將他親筆草擬的討賊檄文奉與眾人簽字畫押。 眾人麵色憒憒,皆暗暗叫苦不迭。 “鐘士季,你瘋了!”羊琇聲音顫抖道。 “羊琇,這檄文之上,你的大名也少不了。” “就算是殺了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也絕不能不忠不義!” 鐘會譏笑兩聲,不予理會。 眾人聯署完畢,檄文傳至羊琇麵前,羊琇心中惡寒,不肯就範。 卻見鐘會自提筆墨,當著羊琇的麵,替他署上了大名,與他的筆跡幾乎一模一樣,完全可以以假亂真,連他自己都難以分辨出來。 帳下督丘建趁羊琇愣神之時,一把抓住羊琇的手在檄文上按了手印。 “鐘士季,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羊琇頓時崩潰,這才想起鐘會尤擅模仿他人筆跡。 若是鐘會起兵,這封檄文遍傳天下,羊氏便要禍事臨門。 丘建將發瘋的羊琇死死鉗住,令其動彈不得,隻能滿口汙言穢語咒罵鐘會,一心求死。 鐘會心中大怒,但還是忍住了殺人的沖動,羊家畢竟是泰山世族,名望巨大,殺了羊琇有損他的聲望,也會喪失關中人心。 別人殺了也就罷了,羊琇這樣的人,鐘會還是頗有顧忌。 於是他上前狠狠扇了羊琇一巴掌,咬牙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我隻是......” 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個血紅的刀尖從羊琇心口透出,羊琇瞠目張口,旋即斃命。 鐘會大吃一驚,偏頭看去,便見護軍荀愷抽回長刀,滿臉莊重地說道:“都督勿憂,但有不從者,末將願為都督一力斬之!” 荀愷持刀而立,冷顧身後眾人,殺氣騰騰。 鐘會頓時氣阻,連連撫胸,望著荀愷那忠心耿耿的背影竟語塞無言。 沃特瑪......沒說要殺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