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天色昏暗,看樣子又是雨雪天氣。 袁可立攏著袖子,在十餘錦衣衛的護持下,沿著街道緩緩走著。 本來按照他的級別,坐車乘轎都是正常的,但是袁可立以為這樣無法體察民情。 做官不就是為了享福嗎? 每天外城轉一圈,還是步行,真是不嫌累。 境界太高,小旗王其文理解不了。 忽然,袁可立說道:“止步。” 護衛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一間店鋪掛著“寶鈔司紙鋪”的招牌。 “忒也大膽,偷摸賣些錢便也罷了,公然開店,怕死的不夠快?”王其文吐槽一句,問道:“首輔,要不要封了這店,拘捕相關人員,呈奏皇帝?” 若是依舊錦衣衛當值,王其文決計不敢說這話的。 上級部門東廠的大哥可是宮裡的,錦衣衛敢拿大,分分鐘體驗廠公的愛。 忽然,另一個護衛叫道:“首輔,快看,前麵還有一家惜薪司炭店。” “直娘賊,對麵還有一家禦酒房禦酒。” “司禮監典籍,禦用監玉石木雕,銀作局首飾,巾帽局和針工局,內織染局,酒醋麵局……” “瘋了,萬歲昨晚回宮,這幫沒卵子的就這麼狂,真以為萬歲不敢殺人嗎?” “首輔,茲事體大,當立即上奏,免得內宦勾結蒙蔽聖上。”王其文說道。 袁可立沉吟片刻,道:“進去看看。” 剛進門,馮元升迎了過來,道:“見過袁首輔。” “你怎麼在這?”袁可立問道。 “嗨,別提了。”馮元升說道:“昨日郭閣老進宮,分了宛平的一半收獲,把皇爺氣著了。 二十四衙但凡有副業的,都讓出來開店了。 哦,忘了說了,咱家現在是寶鈔司總理,原總理常文正升掌印,原掌印肖文華退贓十萬,發配孝陵。” “皇帝沒有休息?”袁可立眼角跳動。 “沒,一直忙到子時初才歇下,二十四衙都安排了一遍。”貌似抱怨,馮元升的嘴角卻微微上揚。 顯然對自己的新差事比較滿意。 “昨日郭閣老離開,陛下召惜薪司掌印陳大全吩咐配合戶部工部開礦,聽說宮中年用木炭兩千萬斤,當場暴怒。 首輔你也知道,惜薪司不顯山不露水,油水卻是諸衙第一,說是兩千萬斤,能有三五百萬就不錯了。 前掌印太監劉傳賢隻肯退贓十萬,欺君罔上,交付東廠勘察,總理鄭吉安退贓三十萬,發配孝陵。 皇爺吩咐小的們焚了惜薪司舊有賬目,又另造新冊後,召王永祚詢問宮內人員情況。 聽聞太監七千餘,宮女四千餘,年耗錢糧百萬石兩,皇爺沉默了良久。 旋即召見各掌印,提督,總理等,若是主動退贓的,發配孝陵,隱瞞虛報的,交付東廠。 一夜之間,二十四……不,如今是二十衙,都知監與司設監合,直殿監與神宮監合,尚寶、印綬、尚衣三監合一。 皇爺又言,節流不如開源,詔令各衙依據本務開店,便如咱寶鈔司出來賣草紙。 首輔,要不要來一刀?你也知道,咱寶鈔司的草紙潤滑不傷臀,擦的又乾凈,痔瘡都能用,絕對物超所值。” 袁可立問道:“多少錢一刀?” 馮元升取過一刀,道:“一刀百張,四兩八錢銀子。” 打擾了,告辭。 “別走啊,首輔,您可是第一個上門的貴客,開張大吉啊。”馮元升拉著首輔的衣袖,一副你不買咱就不撒手的意思。 “皇爺仁慈,聽聞內宦宮女月俸隻得三五錢,攢養老錢都難,不由潸然淚下。 詔令各衙經營所得,五成留於本衙,五成分潤各宮,要讓年俸不低於十兩。 各衙連夜把鋪子支了起來,寶鈔司也是。 首輔是第一個進門的,若是不買,隻怕寶鈔司的買賣要黃啊。” 袁可立才不聽這些鬼話,用力甩了甩,真沒甩動。 “罷了,來一刀吧。”袁可立無奈掏錢。 “首輔闊綽,首輔大氣。”馮元升眉開眼笑。 都跟首輔一樣好說話,寶鈔司的年終獎不得爆炸? 袁可立麵無表情地盯著馮元升。 馮元升笑意微斂,叫道:“找首輔二錢銀子,不用稱了。” 跑堂小太監送來二枚銀幣。 “皇爺規定,本店買賣隻收銀幣……” “如此甚好。”袁可立說道:“且把銀子還我,待換成銀幣再來。” “哎。”馮元升腦殼直搖,猶如撥浪鼓,道:“首輔是開業第一筆買賣,大吉大利,把這錠銀子供起來才是,怎能退回?” 哼,待咱找皇帝理論。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拂袖而去。 “首輔慢走,歡迎下次光顧。”馮元升點頭哈腰地送出門外,到了門外還要目送首輔遠去。 袁可立隨手把草紙遞給王其文,道:“給,兄弟們分了吧。” “多謝閣老。”王其文眉開眼笑地說道:“太保,旁邊的禦用監去不去看?” 禦用監,凡禦前所用圍屏、床榻諸木器,及紫檀、象牙、烏木、螺甸諸玩器,皆造辦之,如今的招牌下又加了象牙、犀角、珊瑚等諸般奇珍。 要是對方強賣一件二十尺珊瑚,怕不是這輩子白替皇帝打工了,哪怕一件家具都是不可承受之痛。 閃。 走著走著,老臉笑成了一團菊花。 皇帝精簡宮內機構,又想辦法讓二十四……哦,二十,二十衙自力更生,杜絕貪腐的同時又不趕盡殺絕保持宮內穩定,如此聖明,真不枉當初被綁回來啊。 講真,要知道皇帝如此會過日子,早屁顛顛滾回來了,那用的上綁呢。 目送首輔遠去,馮元升笑瞇瞇地回到店鋪裡,隻見東廠乾事張恒欽正在奮筆疾書。 按理說,東廠的記錄等閑人不得偷窺,但是各衙對坐店乾事記錄負有校核責任,馮元升便湊過去了看。 “……首輔不能擺脫,不得已掏銀五兩購上品草紙一刀,麵色痛苦,猶如割肉……” “張乾事,袁首輔清正,眾所周知,何必記錄呢?”馮元升問道。 “清正可以偽裝,花錢的姿態很難偽裝,因此陛下安排我等坐店。 不是小人吹噓,這雙招子絕不會出錯,以後啊,除非你犯了大事,否則袁首輔絕不會踏入本店一步。”張恒欽笑道。 “未必。”馮元升說道:“等貴賓卡做好了,咱家給他送去,買的越多送得越多,還有積分兌換,咱家不信首輔不動心。” 皇帝的想法,各衙肯定落實的。 一方麵確實新奇有效,另一方麵也是方便尋找獵物……咳,是為了調查貪腐。 貪官可能不敢上門,送禮肯定是經常光顧的,貴賓名單上登記著,是不是很好查? 不提馮元升等各位大太監熬了一夜,都在為各自的年終獎奮鬥著,就說楊肇基回到大營,可是踏踏實實睡了一個好覺。 早早起來,元氣滿滿。 剛出宿舍,迎麵撞上了孫傳庭。 楊肇基問道:“伯雅不督促訓練,有何事說?” 孫傳庭回道:“出征三千軍,除了病倒的,都要參與訓練,我認為此舉大善,因此來和都督說一聲。” “好,隨陛下走了一遭,心氣都起來了,好。”楊肇基十分開心。 “陛下以身作則,又展露天威,京營誰不振奮?隻恨不得廝殺,不能以死報君王。”孫傳庭語氣裡帶著遺憾。 職責所限,隻能留守京營,不得不錯過皇帝的第一次,必將抱憾終身啊。 閑聊著到了外麵,諸軍已經練開。 不論新老,不論出身,都充滿了乾勁。 楊肇基點點頭,道:“僅憑這士氣,便可上陣。” “須得陛下帶領,否則還是不堪一擊。”孫傳庭道。 “天子親軍,自當如此,假以時日,錦衣衛又當如何?京營必將取而代之!”楊肇基信心十足。 訓練依舊,兩人到了病患區。 武之望正給董大力把脈。 四日夜未脫甲,回來就傷寒了,然而這家夥依舊精神十足。 “阿切…武院正,我跟你講,當時我都準備好為陛下前驅沖陣廝殺了,結果虎……不,龍軀一震。 陛下龍軀一震,宵小無不懾服,全跪了。” 叭~ 董大力一拍大腿,武之望齜牙咧嘴地說道:“董將軍,老夫對皇帝也是佩服的緊,但你能不能拍自己的腿?” “啊?哈哈哈~”董大力乾笑兩聲,撓著脖子說道:“抱歉,真不是有意的。” “行了,不跟你計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武之望收手,唰唰寫了藥方,道:“喝了藥,泡個熱水澡,再睡一覺,一天能好。” “這個,為什麼要泡個澡?” 行不行啊?董大力懷疑自己即將成為江湖十大笑話之一——太醫院的藥方的證據。 武之望沒好氣地說道:“要是無效,你把老夫腿拍斷。” “他敢,本官先把他的腿打斷!”楊肇基進來,拱手問好後,問道:“如何?” “都是傷寒,無甚大礙。”武之望指向旁邊開藥的年輕人說道:“吳有性,字又可,陛下欽點,醫術精湛,將為京營常駐醫師。” 吳有性開了藥方後起身行禮道:“學生吳有性,見過各位將軍。” 楊孫二人回禮,道:“以後就拜托吳先生了。” “職責所在,必當盡心竭力。”吳有性回道。 “考慮你們上陣後外傷為主,老夫邀請陳毓仁實功為另一常駐。 若你讀過《外科正宗》,便知其造詣之深,老夫是比不了的。” “學生能有今日本事,陳師多有指點,若論醫術,陳師當為第一。”吳有性說道。 “多謝先生。”孫傳庭對武之望行禮。 楊肇基不怎麼讀書,孫傳庭可是涉獵廣泛,而且讀過外科正宗,對陳實功頗為了解。 若論天下內科第一,可能三五年爭不出個頭緒來,但是論外科的話,大體上是沒什麼爭議的。 真戰場上受傷,是可以救命的,孫傳庭當然表示感謝。 武之望七十多了,見到皇帝都可以不行禮的存在,自然不會跟孫傳庭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