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緊,故人瘦,哀人也悲風,明月新馬鳴,滿長弓。 回憶起馬融的生平,念及馬融的結局,陳霽唏噓不已,古往今來,似他一般的天之驕子有多少都隕落在了仕途,隕落在了實現自身抱負,上匡社稷,下撫黎民的理想之中。 宦海沉浮,如履薄冰;身不由己,進退兩難;萬般種種,無處訴說;知己難尋,獨上高樓,無奈隻把自己的喜怒哀樂都寄予長風,任由它們激蕩在歷史的天空。 可倘若因為這些就放棄定國安邦的誌向,逃遁山野,避世不聞,棄百姓於不顧,拋棄自己追求一生的信仰,又如何配得上那一個士字。 故有無數的仁人誌士奔走在中興大漢的這片熱土上,他們用赤心換來了大漢的如日中天,卻也見證了大漢如今的日薄西山。 陳霽的內心愈發堅定,上天讓他成為了又一個天之驕子,背靠汝穎,士林擁護,縱是功敗垂成,難逃隕落的宿命,他也理應留下他曾經來過的證明,他從來都不相信什麼救世主,他隻知道,中興大漢的理想不能辜負,匡扶漢室的路上永遠有著與他誌同道合的人。 微斯人,吾誰與歸?微斯人,吾誰與歸? 思緒盡了,不經意間,陳霽瞥到了一道躲在門後的身影。那人似乎是心有顧慮,始終不敢露麵,隻是他魁梧的身軀實在不是一道房門可以遮掩的。 見到他的樣子,陳霽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可能的名字——馬騰。 馬騰的父親馬平同出扶風馬氏,不過他這一脈畢竟以武為主,再加上混的實在不太如意,跟主家的關係自然也就不怎麼樣。 至於今日為什麼要來,看著他一介武夫手中卻捧著竹簡,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想到這,陳霽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以扶風馬氏的現狀,哪還有餘力幫扶他們旁支呢。 不過,對於陳霽而言,馬騰絕對是在西北值得留意的對象,他可是關係著將來羌亂和涼州叛亂的關鍵人物。 更何況他們家還有未來的錦馬超,以及馬岱、馬休和馬鐵四兄弟。 如今落魄之際,正是最好的結交時機,念及此處,陳霽示意馬日磾,自己先行起身,向門外的馬騰走去。 馬日磾視線一轉,也看到了門後的馬騰,心底疑惑,卻是一時沒認出來,以為是陳霽的舊識。 他便也起身跟上陳霽,可走近了一瞧,見這人也是眼熟,思索片刻,才想到這是旁支的馬騰。 不過他卻也不知要如何招待,畢竟主家與旁支尤其是馬騰這一支,無甚交集,隻得看向一旁的陳霽,不再向前。 另一邊,馬騰聽到有人向門口走來,心裡頓時一緊,不過見狀是一個孩童,頓時鬆了口氣,未等他開口,陳霽便率先施以一禮,隨即起身問道:“壯士可是來吊唁的?” 馬騰被他問的一愣,抽出捧著竹簡的一隻大手拍了拍腦袋,開口說道:“不想竟被小公子看出來了,小公子可是這扶風馬氏後人?” 見到這樣的馬騰,陳霽還有些恍然,這似乎跟他腦海中的西北軍閥不太一樣,倒是別有一番憨態可掬的樣子。 旋即一笑,做出來一個請的姿勢,帶著馬騰向院中的亭子走去。 二人落座亭中,陳霽方才回道:“我並不是扶風馬氏後人,與你一樣,也是前來吊唁馬公的人,不知壯士?” 馬騰一聽陳霽不是扶風馬氏的後人,臉上露出了一副難以遮掩的失望神情。 不過很快他就轉變心情,他得找個借口搪塞過去,隻見他臉憋得通紅,想了許久方才說道:“咱叫馬騰,額,咱祖上也是扶風人,對,咱打小就仰慕馬公,還有幸跟馬公同姓,聽說馬公逝世,我就想著前來追悼。” 陳霽見他遮遮掩掩,有些不知所措的扭捏姿態,心裡不禁生起了一陣憐憫和心酸的感覺。 旋即和善的對馬騰說道:“既然是來吊唁馬公,怎麼停在門口猶豫不進呢?我聽聞扶風馬氏乃是經學大家,必然是不會拒絕的,我說的對吧,馬世叔。” 說完,陳霽一笑,隻見亭子一旁的假山後麵駐足已久的馬日磾走了出來。 他咳嗽一聲,裝作剛剛到來的樣子,略帶責怪的神情對著陳霽說道:“好小子,幾句話便把你世叔誆進來了。” 馬日磾將目光移到身材魁梧的馬騰身上,剛剛馬騰說的話也讓馬日磾有所動容,也是親切的說道:“你便是平叔父家的馬騰堂弟吧,都是馬氏後人,無需拘謹,既然是來吊唁叔祖的,我自當歡迎。” 馬騰聽到此話,激動不已連連稱好,隻是過於興奮的他嘴唇顫抖著,走出一段,才想起自己懷中捧著的書簡,轉身趕回來對著馬日磾說道:“哦對了,這是咱找來的經書,咱是粗人,用不得這般貴重之物,就奉與主家吧。” 馬日磾連忙接下,答謝道:“騰弟不必如此,一家人何談兩家話,想我扶風馬氏支脈不少,可如今叔祖過世,卻隻有七叔祖和你們平叔兩支前來吊唁,這份情誼,我替叔祖記下了。” 馬騰雖內心高興,可嘴上哪敢承下,隻得連連推辭道:“哪敢奢求主家牽念,咱能登上主家這大雅之堂,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馬日磾一笑,對著馬騰說道:“騰弟先行去靈堂吧,我與這小子有些話要講。” 見馬騰進了靈堂,馬日磾開門見山的說道:“小子,說吧,怎麼想的?” 陳霽見馬日磾不容拒絕的神情,笑道:“被世叔瞧出來了?” “別藏著掖著了,快說,還扭捏上了。” “世叔難道甘於扶風馬氏就此衰落麼?既然有一絲機會,何不抓緊?” 聽見竟然是關於振興家族的事情,馬日磾難免激動,一雙手按到陳霽的肩膀上,隨即意識到失禮,抽回了雙手,但還是著急的問道:“是何機會?速速道來。” 隻見陳霽思索片刻,隨後便將馬騰如今的境遇娓娓道來:“遙想當年,伏波將軍北狩烏桓,西平羌亂,二定交趾,銅柱護國,是何等神武。這馬騰現在段熲段公手下從軍,隻差一步,便可奔赴平羌前線,平羌的功績足夠大,不差扶風馬氏分來一些,縱使馬騰無法立下像先祖一樣的曠世奇功,但卻是馬家重新嶄露頭角的機會,這麼說,世叔,應該明白吧。” “這一次,算我扶風馬氏欠你小子一個人情。” 撂下話後,回到靈堂的一路上,馬日磾走的飛快。 陳霽明白,馬日磾已經心動了,作為扶風馬氏現在唯一的話事人,他知道該怎麼做。 不過馬日磾所想還有其他,那便是陳霽想要什麼,短暫的相處,馬日磾已經切身感受到了陳霽的不凡。 所以,這次看似偶然的幫助,扶風馬氏必然要回報什麼,而這背後顯然不是潁川陳氏的授意,而是陳霽自己的決定。 馬騰的感激,馬氏的人情,在這裡結交的名士,陳霽的表現越發讓馬日磾察覺他的神異。 天色漸暗,黃昏拉長了行人的影,夕陽不舍的回歸地平線下。 陳霽收獲滿滿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而此時的馬府,馬日磾負手而立,眼神沿著陳霽的馬車駛離的方向,穿過車輪揚起的風塵。 “陳氏有此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實乃天眷。” 馬日磾身旁的管家,馬應察覺到自家家長言語中的感慨。 “家長這是動了惻隱之心?” 馬日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應伯,你認為叔祖為何要躲在這茂陵?” “論武功,我扶風馬氏伏波將軍有定國之功,戎馬一生,馬革裹屍,卻遭奸人構陷,蒙冤而死,收回爵位。” “論文治,我叔祖馬融,馬續皆是一代宗師,卻因外戚梁氏威逼,無奈委屈求全,遭世人指點。” “我扶風馬氏也曾是皇親國戚,明德皇後親族,更是開國功臣之家,可如今卻落得如此窘境,試問哪一個馬家男兒能咽的下這口氣!” 馬日磾卻是沒給管家回答的空隙,自顧自得接著說道:“那小子說的不錯,想要重現昔日的榮光,必須重振我族武德。” “這馬騰既然現從段熲麾下,正是平定羌亂,爭取戰功的好機會,既然他也有誌上馬安國,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他贈我經書,那我也還他一禮。” “應伯,將族中伏波兵書盡數謄錄,送去交給馬騰,順便告訴他,我馬家男兒,自能縱橫沙場,更能指揮千軍,軍中扶風馬氏的香火,你也可以介紹給他,這一次,換我馬家亮劍了。” 清風拂過這片大地,馬日磾遠遠的望見從天邊升起的那輪皎潔,神往不已。 或許,曾經策馬揚鞭的伏波將軍也曾在這輪明月的照耀下沖鋒陷陣,縱橫萬軍吧。 在他的眼中,一個嶄新的扶風馬氏似乎也伴隨著那輪明月緩緩的升起,直至高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