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君勿移白首心,不負河間青雲誌。 春風遞送暖意,甘霖滋潤著世人早已乾涸的心,細雨打濕了翠葉,孕育著無限的生機。 洛陽病榻上的桓帝命侍從打開了宮殿的大門,宮廷的樂府官帶著樂師舞女演奏著他平日裡最喜愛的曲子,歡愉的樂曲換來了鳥兒們的鐘情,百鳥飛入宮殿,唱著世間最為生動的歌曲,為他獻上了一生都未曾一見的禮物。 他強忍著病痛再次拿起陪伴他一生的玉簫,一次次撫摸,一個個回憶在他的腦海中劃過,從傀儡,到反抗,再到成為大漢的至尊。 他的一生足夠精彩,但總歸是太孤獨了,強加給他的皇位促使他的野心不斷膨脹,卻也不斷侵蝕著他對自己的認知,現在,看著玉簫映出的一雙眼睛,他隻覺得渾濁的陌生。 換上了常服,他站在洛陽皇宮的復道之上,遠遠地眺望河間的方向,那裡,才是他心靈的歸宿。 河間,解瀆亭侯府 劉宏與陳霽在海棠樹下對坐,感受著春風肆意,暢談少年人的理想與對未來的期待。 花的芳香伴著青梅煮酒的沁人心脾,他們論及汝穎的名士,從袁安說到潁川四長,陳氏三君,荀氏八龍,最終的話題,依舊是指向大漢的中興的問題。 溫酒帶著青梅的苦澀與回甘,刺激著味蕾,劉宏再次為兩人盛滿酒樽,並微微抿上一口,很是舒服。 “虹弟以為,眼下的大漢應如何破局?” 陳霽舉起酒樽,春風將酒送入口中,他的青衫隨風吹拂。 “竊以為大漢之弊,皆有因果。欲破局,須以執果求因為先,緣因破局為後。” 說完,陳霽拿起青梅枝,在地上比劃著眼下的局勢,並拾起地上的一些石子代表不同的勢力。 “天子壽短,以致皇權旁落,故有先梁氏之故事,而後有五侯,常侍之亂。故天子需自強其體魄以持君道而不失。” 這第一個石子,就是一切問題的中心,天子,東漢一朝的皇帝,出奇的短壽,這就導致了一個皇帝在位期間的政策難以持續,政策的不連續性引發了政治資源的浪費與擱置。 而中央政府最高權力的頻繁更換,更是間接的引發了中央對地方的有效控製被大大減弱,本就嚴重的豪強問題,在此之後更是逐步走向失控,直到桓靈時期,在中央政府的威信進一步的衰落下,地方豪強距離實際上的割據,隻差一個名義罷了。 陳霽又接著擺下了三個石子,分別對應著太後,外戚,宦官。 由於皇帝的短壽,為了應對上述問題並按照漢朝以孝治天下的傳統,東漢前後共誕生了六後臨朝稱製的歷史現象,而依附於太後而建立起的外戚體係則進一步的蠶食著東漢皇權的威信。 為了與外戚抗衡,到漢和帝開始,任用宦官來製衡內朝的方法被延續了下來,而相應的,外戚為了與皇帝所支持的宦官集團進行對抗,則開始聯合外朝的士大夫集團一同對宦官的勢力進行打壓,而也正是這種聯合,暴露了東漢政府的信任問題,即皇帝不相信臣子,臣子不相信皇帝的分裂局麵。 由此便又引發了下一個問題,關於士大夫,於是陳霽又放下一個石子,但隨後卻是想到了什麼,又放下了一顆。 “士大夫以明哲保身者眾,為國盡忠者微,因勢利導,是以君無外援。故任人之法,應效以陽嘉舊製,擇務實公允者為國選士而決於上。” 誠如陳霽所言,士大夫集團的內部是難以形成一個統一的意誌的,除非涉及到了整體的利益,如內外朝的對立,以及不久前的黨錮之禍,除此之外,東漢的士大夫集團在長期是處於一種撕裂與聯合的動態變化中的,事實上,這也是整個東漢政治的現狀。 權力的分裂導致在處理政務的過程中,大大增加了政府處理日常事務的成本,而東漢百姓的訴求,則在政治優先下慘遭擱置,由此又引發了東漢百姓對東漢政府的信任危機。 同時也助長了地方豪強的囂張氣焰,他們可以更加的肆無忌憚的去擴張自己的勢力,招募私人部曲,建立起家族性質的鄔堡,成為一個具有較大獨立性的政治實體。 至此,陳霽落下了第六、七個石子。 “法令不伸而豪強肆意,聖德不張而民心漸離,百姓日苦,遂暴起而興亂,此死中求生之道也,非百姓之罪。故土地之製必改,豪強之禍必遏,皆需順勢而為,是以順民亂而損豪強,此法為萬不得已方可用之。” “天災不斷,四業廢馳,生者多難,死者長安,此亂世之象。故朝廷需以賑濟,尤以人先,使術業專攻者各行其道,醫者治疫,工者築壩,授農者代田之法。” 說完了豪強,陳霽的心情愈發沉重,東漢的天災問題,在西漢以來董仲舒的理論體係下,被援引至政治問題上,即皇帝個人和統治集團的的品德與行為不端則引發上天降下天兆預警和懲罰。 這也就是為什麼東漢的三公作為明麵的外朝和士人集團中的最高領袖卻總是因為一種在有些人看來較為兒戲的理由遭到罷免。 而這也隻是天災現象下的間接影響,承受天災最直接的實體還是百姓,因此百姓對於讖緯的提出以及天人感應的理論在某些層麵上的關注力度甚至要遠大於統治集團,這也使得百姓有機會通過這種方式再配合士人集團對皇權的最終歸屬進行有力的影響。 不嚴謹的講,可以援引西漢王莽即位之故事作為示例,王莽的上位與後世統治者為了強調政權合法性以及正統性的問題做出的政治引導所記載的王莽篡位是有著明顯區別的。 王莽的成功,可以說是西漢的儒士經歷了中後期的統治危機後,將董仲舒的理論延續並發展最終實施之下,在漢武帝之外的又一成功事例,與之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天命拋棄了劉漢正統而選擇了當時被百姓和士人集體共同擁護的王莽。 “其五,和親之策,削國威以自牢,而夷狄尤舉兵而復犯,致使國中之地淪喪,此一舉兩失之道。一時太平而遺禍百代,上國折節而就下之辱,安能續之?故強兵製以先圖自保,備甲胄以禦敵於外,待天時而出,擇地利而戰,秉人和而勝。” 除卻這些問題,東漢很多由以上問題引發的細支問題還有許多,這就是這個已經延續了142年的王朝所積攢下的重疾。 陳霽與劉宏的臉上都不復一開始的輕鬆與歡愉,而是轉嫁成了對漢朝未來的擔憂。 陳霽並沒有對此多說什麼,他希望這次的談話能夠對劉宏產生一些影響,即便無法改變劉宏最終走向原定歷史上的那位漢靈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希望能夠推遲漢靈帝的到來。 通過近兩個月的相處,陳霽與劉宏之間產生一種名為兄弟的羈絆,這是兩人在擁有著中興大漢的共同誌向下所具備的靈魂的共鳴,也是兩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渴望建功立業的共同期盼。 劉宏一直將陳霽送至城外十裡處,依依不舍的告別了這個在他看來有著非凡見識的弟弟。 “大哥,不必相送。此地一別,後會有期,我們來日方長——” “我有種預感,距離我們下一次重逢的日子,會很快的。” 劉宏騎著駿馬,望著陳霽的馬車直到其淹沒於天邊,夕陽西下,拉長了劉宏的影子,同時更誘發了他的愁思,他揮鞭縱馬,在原野上馳騁,疾風捶打著他的胸口,腦海中卻是想著臨行前與陳霽的對話。 “虹弟,我們真的能夠中興大漢麼?” “大哥,吾輩行事,不問能與不能,但問應不應該。” 海棠樹下的誓言猶在耳旁,中興,劉宏心中的野心不斷膨脹,他渴望,成為那個中興之主。 他向蒼天祈禱,如果我有幸能夠繼承大統,請讓我用一生去兌現中興的誓言,雖九死而吾不悔。 他來到河邊,唱起屈原的離騷,河水東流而去,生生不息,風吹勁草,帶走少年的愁緒,抽出腰間的配劍。 他迎立風中,大笑而去。 “天下之大,皆吾所有,中興大漢,舍我其誰?!” “我當為漢天子也!我當為漢天子也!” 這一天,劉宏悟出了天子劍的真諦,亦踏上了宿命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