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後,伊耿回到自己房間。 “少爺,洗澡水已經準備好了。”女仆安妮從裡間探出頭來。 “好,我馬上來。”伊耿應了一聲,開始解衣扣,腦子裡卻一直想著剛才宴會上出現的那個異鄉人,以及他所說的那些話。 自己難道穿越到了一個遊戲世界? 可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如此真實。 每天起床打開窗戶,他都能聞到草木的芬芳,聽到鳥兒的歡暢,看到漫天雪花飛舞下銀裝素裹的世界。 這裡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會哭會笑,會愛會恨,會生老病死,跟真實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說他們隻是一段段冰冷的代碼,是毫無靈魂的虛擬生命,伊耿是絕對不相信的。 真要能做到這一切,那幕後的遊戲公司跟創世神也沒什麼區別了。 或許這真是神靈的遊戲? 伊耿忽然想到了這個世界廣為流傳的一個古老預言: 【血月臨空,天災降世,諸國在火與劍中覆滅,秩序在血與淚中崩塌,世界將化為屍坑與墳場,迎接一位新神的誕生。】 預言中提到的“天災”,會不會就是指的這群玩家? 無限復活,無窮潛力,所做的一切又都不會有影響現實的後果,因此玩家們在遊戲中可以肆無忌憚地做幾乎任何事情。 他們敢挑戰遠勝於自己的敵人,哪怕是麵對神靈,隻要敢亮血條,他們就敢拔刀。 但有時候,他們也會去做最無聊甚至是最羞恥的事情,隻為了達成某個成就,或是完成某個任務。 不受控製的破壞欲,不可捉摸的行為準則,儼然會成為一個世界的禍亂之源。 因此,玩家們一直都有“第四天災”的稱號。 難道這個世界真的會如預言中所說的那樣,被這群玩家毀滅? 可預言中的“血月”是什麼? 伊耿看了眼窗外,一輪皎潔的銀月正掛在高空。 不過,這個世界確實出現過血月,而且不止一次。 但他也知道,所謂的“血月”隻是一種天文現象,大多出現在月全食發生的時候。 月球處於地球本影之中,太陽光中紅光成分被地球大氣層折射,導致紅光發射到月球上麵,從而造成血月。 這沒什麼可驚奇的,而且月全食一兩年就會出現一次,如果預言為真,這個世界早就毀滅千百遍了。 也正因此,這個世界的土著們也都不將這則預言當回事了。 “少爺,您怎麼還沒來?水都快涼了。” 安妮的呼喚打斷了伊耿的沉思。 “嗯,來了。” 他剛走到浴室門口,卻聽到房門被人敲響。 咚咚咚。 “哪位在外麵?” “是我。” “呀!是老爺!”安妮聽出了卡倫伯爵的聲音,連忙小跑著去開門。 “父親。”伊耿也重新披上外衣,前去迎接,“這麼晚了,您還有事嗎?” 卡倫伯爵點點頭,走進了房間。 伊耿朝安妮使了個眼色,女仆便轉身離開,同時將房門關上。 卡倫伯爵在圓桌邊坐下,伸手示意兒子也坐,口中問道: “宴會後半程,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怎麼回事?” 伊耿當然不會將自己發現玩家的事情如實相告,便道: “我隻是在想,公爵大人難道一直如此慷慨嗎?嫁個私生女,居然要送出一個男爵領。” 卡倫伯爵淡淡一笑,反問道: “那你想出原因了嗎?” 伊耿斟酌著說道: “通過簡單的接觸,我發現那位阿萊莎小姐完全沒有一點私生女的樣子,她的餐桌禮儀無可挑剔,言談舉止優雅從容,這份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貴氣可不是短時間能培養出來的,隻能說明提奧拉公爵從小就將她當成嫡女來養。” “所以你認為公爵的饋贈是出於對阿萊莎小姐的寵愛?” 伊耿點點頭:“也隻能如此解釋了。除非……” 他看了父親一眼,繼續道:“除非這是公爵對於您當年救命之恩的報答。” 卡倫伯爵搖搖頭: “就算他要報答也不會等十五年。況且,當年那一戰,我的功勞並非如外人所想的那麼大。” “哦?”伊耿擺出一副傾聽的姿態。 卡倫伯爵繼續解釋道: “當年叛軍派出重兵圍困鳶堡,形勢岌岌可危,提奧拉公爵卻派出密使來到鴉棲堡,要求我暫緩出兵。風之穀其他幾位重要領主也都收到了類似的密信,不準支援鳶堡。” “為什麼?” “因為叛軍勢大,如果提奧拉公爵糾集所有封臣軍隊與其正麵對決,我們必定輸多贏少。” 聽到這裡,伊耿立刻反應過來: “所以提奧拉公爵是準備死守鳶堡,借助堅固的城防來消耗叛軍的有生力量?” “沒錯。”卡倫伯爵點點頭,“叛軍見風之穀的幾位大領主遲遲不發兵支援鳶堡,便以為我們已經拋棄了自己的封君,而那些小領主的援軍則被輕易擊退。由此叛軍斷定風之穀已無威脅,便更加肆無忌憚地攻打鳶堡。 但鳶堡守軍在提奧拉公爵的親自指揮下,竟頑強堅持了三百餘天,讓叛軍損兵折將卻無法前進一步。 到那時,我才收到公爵的新命令,稱時機已經成熟,要求我代其統帥風之穀的所有軍隊,前往鳶堡,與叛軍決一死戰。 你說,那場戰役,真的全是我的功勞嗎?” 伊耿搖搖頭。 這樣看來,提奧拉公爵才是那場勝利的幕後策劃者。 而且,他以公爵之身親自做誘餌,承擔的風險最大,理應是那場勝利的最大功臣。 想到這裡,伊耿立刻便有了新的疑惑: “既然如此,那為何公爵的功績從未被提起過?” “因為公爵自己隱瞞了下來。”卡倫伯爵道,“他將這份榮耀送給了我。” 伊耿皺起了眉頭,對公爵的舉動很是不解。 卡倫伯爵看出了兒子的疑惑,再次出聲悠悠道: “一開始,我也很迷惑。直到我率軍擊敗叛軍主力時,再次接到公爵的密令,我才終於明白,他為何要隱藏自己,而讓我成為這場戰役的主導者。” “公爵給了您什麼密令?”伊耿話剛出口,就立刻靈光一閃,接著道,“殺降?” 卡倫伯爵眼神中閃過一抹贊賞: “你現在很有長進嘛。沒錯,殺死所有投降叛軍的命令,是公爵秘密下達的。” “但惡名卻是您背的。”伊耿尖銳地指出。 而且這是相當嚴重的惡名。 因為降兵中不僅有平民,還有貴族。 雖然有些殘酷,但在這個世界的統治者眼裡,平民的性命無足輕重,卡倫伯爵殺了也就殺了。 可貴族不一樣。 按照這個世界的倫理觀,貴族跟隨自己效忠的封君起事,是天經地義無可指摘的。 假如提奧拉·斯特戈爾公爵起兵反叛王室,卡倫·柯耶斯伯爵作為其封臣,是有義務出兵相助的。叛亂失敗的話,提奧拉公爵大概率性命不保,甚至斯特戈爾家族也會被剝奪領地和爵位,但卡倫伯爵卻不會受到重罰。 柯耶斯家族隻要繳納一筆贖金,卡倫伯爵便能安然無恙。 畢竟他隻是在履行作為封臣的義務。 錯在提奧拉公爵。 可十五年前那一戰,卡倫伯爵在擊敗叛軍主力後,卻不經審判,悍然殺死了所有投降的貴族。 數十位領主,上千名騎士就此喪命。 對此,王室自然是偷著樂,提奧拉公爵也出了口惡氣,但卡倫伯爵就慘了。 當年那些參與叛亂的家族將他恨之入骨。 所謂的【告死使者】隻是明麵上的稱號,其實私底下,大家都稱呼他為【屠夫】。 “上位者的恩賜都有代價。”卡倫伯爵語氣平淡地說道,臉上居然看不出一點怨恨之色。 鳶堡公爵將平叛的最大功勞讓給卡倫伯爵,卻也讓他背負了殺降的惡名。 這樣的代價與所得的榮耀相比,孰輕孰重,伊耿也說不清楚,但他隻覺得心中一陣發寒: “那麼,這次我要付出的真正代價是什麼?” “我不知道。”卡倫伯爵道,“所以之前我才將選擇權交給你自己。” 伊耿重重吐了口氣,隨即便釋然了。 不管怎麼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確實是自己的選擇。而且他也並不後悔做出這樣的選擇。 隻要成為領主,哪怕是最低一等的男爵,他也已經成功完成了身份的跨越,從此有了自己的領地和軍隊,也就有了無限的潛力。 為此付出一定的代價是值得的。 至於這個代價是什麼…… 伊耿忽然想到一點,便問道: “父親,阿萊莎小姐的生母是誰?” “據說是鳶堡的一個女仆。” “據說?”伊耿琢磨著父親的用詞,忽然覺得,如果公爵的這份恩賜會帶來什麼代價,大概率是跟阿萊莎小姐的真實身份有關。 她的生母不會是個大麻煩吧? 難道是當年的叛軍? 不對,若阿萊莎是叛軍之後,公爵怎麼可能如此寵愛…… 就在伊耿胡思亂想之際,房門突然被人敲響,隨即傳來管家的聲音: “老爺,您在嗎?” “進來吧。”卡倫伯爵開口道。 管家推門而入,臉上帶著一絲焦急: “老爺,出事了。那位異鄉人剛剛殺了一個人。” 伊耿聽得心中一動:“公爵帶來的那位異鄉人?” “是的,少爺。” “他殺了什麼人?” “一個技女。” 卡倫伯爵聞言,緊皺的眉頭微微放鬆,隨即轉向兒子道: “伊耿,你去處理一下。” “是,父親。” 卡倫伯爵又提醒道:“去之前,別忘了先詢問公爵意見,畢竟那是他帶來的客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