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人聲嘈雜，擠滿了憤怒的海盜們。 　　他們高喊著“復仇”、“踏平珊瑚島”之類的豪言壯語。 　　濃烈的汗味、酒味還有大海的腥味混合在一起，經由仇恨的催化，將整個大廳變成了一個一碰就炸的火藥桶。 　　所有身處其中的人，在這種氛圍的影響下，也變得嗜血而瘋狂。 　　唯有艾拉·格雷克神色漠然。 　　作為珊瑚海海盜王的長女，她對於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的死，並沒有感到多少悲傷，或是憤怒。 　　她一直都不喜歡自己的兩個弟弟，或許是因為她跟繼母維羅妮卡的關係一直很差，所以才恨屋及烏吧。 　　此刻，大廳中央屬於海盜王的高背椅子空空的，椅子前方正站著海盜王的第二任妻子維羅妮卡。 　　剛剛失去兒子的她正沉浸在極大的悲痛中，聲嘶力竭地煽動著海盜們，想要為兒子復仇。 　　“艾拉！”維羅妮卡看到繼女冷漠的麵容，頓時被刺痛了，“你的弟弟死了，為什麼你一滴淚都沒有流？” 　　“抱歉，維羅妮卡，我的淚早在母親去世的時候流乾了。” 　　“你該叫我母親！” 　　“好的，維羅妮卡。知道了，維羅妮卡。” 　　眼見兩個母老虎又要鬥起來，海盜們都見怪不怪了，一哄而上將兩人隔離開來。 　　艾拉推開擋在自己麵前的海盜，卻也沒有再跟維羅妮卡糾纏，轉而從側門出了大廳，穿過封閉的廊橋，來到父親的房間。 　　珊瑚海海盜王赫倫·格雷克是個英俊的中年人，頭發和眼睛是褐色，此刻正伏在靠窗的桌邊，被羊皮書籍所包圍。 　　“你的兒子死了，屬下快要鬧翻天了，你居然躲在這裡看書？”艾拉關上身後的門。 　　父親對於書籍的喜愛，早已不是什麼秘密。艾拉每次來找他，他的手裡總是捧著一本書。 　　別的海盜劫掠時會盯著財寶、女人和奴隸，但赫倫不一樣，他隻想要書籍。那些平常人視若珍寶的東西在他眼裡似乎跟砂石無異，被他慷慨地分給手下。 　　也正是因此，這位個性古怪的海盜頭子，反而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擁戴，以至於成了如今珊瑚海海盜之王。 　　聽到女兒的聲音，赫倫將視線從書頁間抬起來，嘆息道： 　　“聽到哈蘭的死訊，我心亂如麻，所以才來看書。唯有這樣才能讓我保持冷靜。” 　　“為什麼要冷靜？有人殺你兒子，你殺回去就是了。” 　　“若是能讓哈蘭死而復生，別說是殺一個男爵，哪怕讓這座藏書樓在大火中化為灰燼，我都願意。” 　　艾拉很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倒不是不相信父親敢殺一位男爵，而是不相信他會舍得燒掉自己的藏書樓。 　　她上前在父親對麵坐下，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麥酒，一口喝掉，又問道： 　　“哈蘭死而復生是不可能的了。但難道你就不復仇了？” 　　赫倫再次嘆了口氣，搖搖頭： 　　“我不能壞了自己定下的規矩。” 　　艾拉當然知道父親的規矩—— 　　禁止攻擊貴族！ 　　在格雷克家族手下當海盜，可以襲擊商船，可以洗劫漁村，可以販賣奴隸……但如果遇見貴族，就必須撤退，不得與之沖突。 　　這次哈蘭的行動事先並沒有匯報，就是不敢讓父親知道他在破壞規矩。 　　這條規矩曾讓赫倫·格雷克成為海盜中的笑柄，大家都嘲笑他是沒膽的孬種。但這麼多年過去了，珊瑚海的海盜組織消亡了一波又一波，卻唯有格雷克家族的血色骷髏旗始終屹立不倒。 　　艾拉有時候也說不清楚，自己的父親究竟是懦弱，還是睿智？ 　　“維羅妮卡可不會管你的規矩。”艾拉道，“如果你不出去乾涉，她一定會帶人去給兒子報仇。” 　　赫倫隻得合上書籍，無奈起身： 　　“聰明的人善於製造朋友，愚蠢的人善於製造敵人。走吧，雖然不想阻止一位悲痛中的母親，但我也不能讓維羅妮卡給格雷克家族樹立一個難以應付的敵人。” 　　“難以應付的敵人？父親，你說的不會是那個珊瑚島小男爵吧？” 　　“我說的是鳶堡公爵。你該想想，為什麼他會在這個時候撤掉自己的叔叔，將珊瑚島賜給【屠夫】的小兒子。” 　　“為什麼？”艾拉懶得去想，直接問。 　　赫倫指了指自己的書架，道： 　　“那裡有本《石塚之禍》，記錄了十五年前萊恩王國的內亂始末，裡麵有你想要的答案。” 　　“又要我看書！”艾拉不滿地嘟囔，“我更喜歡短劍和飛斧，至少它們能讓我贏得戰鬥。” 　　“多讀書能讓你避免不必要的戰鬥。” 　　“那我寧願多打兩架。” 　　赫倫無奈地搖搖頭，不再勸說，看樣子是對這個戰鬥狂女兒徹底無語了。 　　兩人來到大廳的一刻，海盜們瞬間安靜下來。 　　赫倫在屬於自己的高腳椅上坐下，目光緩緩掃過全場，開口問道： 　　“告訴我，為什麼哈蘭會去招惹珊瑚島男爵？我定下的規矩，難道他忘了嗎？” 　　海盜們麵麵相覷，鴉雀無聲。 　　片刻的沉寂後，維羅妮卡開口了。 　　她流著淚，憤怒地質問丈夫： 　　“你的兒子被人殺死了！你不想著為他報仇，反而在這裡質疑他？有你這樣的父親嗎？” 　　“我是哪樣的父親？” 　　“無法保護自己的兒子，你是無能的父親！兒子死後卻不敢為他報仇，那你就是懦弱的父親！” 　　“哈蘭若是遵守我的規矩，根本就不會死，你怎麼能說我沒有保護他？至於報仇……抱歉，我不能為了一個兒子賠上更多人的性命……” 　　“赫倫·格雷克！”維羅妮卡發生憤怒的咆哮，“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敢殺貴族，不就是想著有一天能恢復家族頭銜嗎？但我告訴你，別做夢了！ 　　格雷克家族已經不是貴族了！ 　　你永遠也回不去的！ 　　你現在是海盜，永遠都隻能是海盜！ 　　海盜沒有榮耀！不講規矩！ 　　哪裡有財寶，我們就去哪裡！ 　　誰欺負了我們，我們就殺回去！” 　　這話讓赫倫的臉色變了，似乎是被觸動了內心塵封已久的傷疤。 　　他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要辯解，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父親！”一位年輕海盜大聲道，“拿起您的劍吧！隻要您一聲令下，我們便能踏平珊瑚島！為弟弟復仇！” 　　赫倫看著大兒子哈羅德，眼中浮現失望之色： 　　“哈羅德，你也這樣想麼……” 　　“是的，父親。是時候做出改變了，您的規矩隻會束縛住我們的手腳。我們是海盜！不是綿羊！” 　　哈羅德的話引來了更多海盜的附和： 　　“是啊，頭領，我們沒必要害怕貴族！他們在陸地上是厲害，但在大海上，我們才是主宰！” 　　“沒錯！要我說，就該直接殺上珊瑚島，宰了那個男爵！” 　　“宰了那個男爵！為哈蘭少爺報仇！” 　　“報仇！報仇！” 　　…… 　　看著群情激奮的眾人，赫倫沉默了許久才再次開口： 　　“當初你們選擇追隨我的時候，我就說的很清楚了。迷霧島沒有圍墻，隻有煙霧籠罩，而這些霧氣擋不住你們，想走隨時可以走。可若是選擇留下來，就必須遵守規矩—— 　　我的規矩！” 　　說到最後，找書苑 ｗww.zhaoshuyuan.com 赫倫聲色俱厲。澎湃的氣勢陡然爆發，如海潮一般席卷整個大廳。 　　所有人噤若寒蟬。 　　他們這才醒悟到，眼前這位中年人能夠成為珊瑚海海盜王，所憑借的，可不僅僅是慷慨和規矩。 　　死在赫倫·格雷克劍下的亡魂，可不會比他藏書樓裡的羊皮卷少。 　　但卻也依然有人不為所動。 　　維羅妮卡哈哈大笑，憤怒地對丈夫道： 　　“好！你就繼續躲在這個破島上吧！我自己去給兒子報仇！” 　　說完，她便大步向外走去。 　　哈羅德·格雷克跪下向父親磕了一個頭，起身後也跟隨母親而去。 　　廳中約有三分之一的海盜也相繼跟著這對母子離開了。 　　整個過程中，赫倫隻是靜靜地看著，沒有阻攔。 　　等到沒有人再離開，他疲憊地揮揮手，轉身離開大廳。 　　艾拉跟著父親回到房間，就見他站在書桌前，露出前所未有的落寞神情。 　　“父親，要我將他們追回來嗎？” 　　“不用。”赫倫搖搖頭，隨即從書桌上拿起一封信件遞給女兒，“你帶著這封信去珊瑚島，見見那位男爵。希望他足夠理智，別讓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艾拉看著早已準備好的信件，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早就預料到這些了？” 　　赫倫沒有回答，隻是定定地望著窗外。 　　他的妻子、兒子還有曾經的下屬們，此刻正漸行漸遠，直至被濃霧盡數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