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是衡州內再小不過的一座城市,常住人口不過二十幾萬。正如它的名字,在漫天的霓虹宇宙中,星城不過是其中不起眼的一顆。當人們仰望星空,偶然發現閃爍的它,再想望一眼時,它已然被湮沒在浩瀚的虛無中。 清早,人民公園遛鳥的張大爺焦急驅趕野貓的滑稽動作,直接給練太極的隊伍笑得人仰馬翻;傍晚,水泄不通的下班路上塞滿了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好像十幾萬人都趕在這條路上下班一樣吵鬧,一人騎著電動車串行其中前後疏通,十幾分鐘後通行順暢如初,沒人注意到那人內裡穿著沒來得及換下的警察製服。 這裡每天發生無數雞毛蒜皮的小事,某些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閑談。而他們談論的最頻繁的話題,便是林家的父子二人。林家所在的街道,住的多是上了年紀的退休職工,有的是時間閑談消遣,他家的特殊情況早已不脛而走。 在兒子林語行四歲的某個大雪天,母親不辭而別。從那以後,林語行變得緘默,導致街坊都以為他是啞巴,某次開口說話還嚇到了幾個阿姨。林父則開始整日昏昏沉沉,除了坐在電腦前打起遊戲時偶爾精神煥發,平日裡基本見不到他的身影,隻會偶爾在深夜去便利店買煙。他似乎對一切事情都漠不關心,包括妻子的離開和年幼的兒子,虛擬世界裡的鬥爭才是屬於他的生活。 坊間傳聞林母離開的原因有好幾個版本,卻沒人真正知道。身為丈夫的林漱或許知道,可能是他終日沉迷遊戲耗盡了她的耐心。但妻子的離開並沒有讓林漱意識到父親的責任,他隻是以為孩子需要時間接受母愛的缺失。直到某天他突然發現,自己記不起上一次林語行開口說話是什麼時候,他才重意識到身為父親的責任。 林漱剪去不修邊幅的長發,又將家裡重新布局,不再是妻子離開時的樣子,甚至將遊戲的密碼改成了兒子的生日。好在鄰裡一直對林語行照顧有加,在林漱渾渾噩噩的日子裡,林語行靠吃百家飯活到了上學的年紀。 上學後,林語行漸漸發現自己的記憶力異於同齡人,這也讓他在注重基礎的素質教育中如魚得水,一連在小學跳了兩級。可隨著越來越多的知識進入腦海,林語行發覺自己的記憶開始逐漸失控。除了課堂和書本所授的知識,生活中的一切所見所聞都不受控製的進入林語行的大腦。隨著記憶的增加,他開始無法控製記憶在他腦中的重演,同時忍受難以描述的疼痛。 林語行嘗試過在圖書館內胡亂翻閱完全看不懂的內容,雖然在大量新記憶的湧入腦海時,痛感會顯著緩解,但同時後續疼痛發作時,記憶又會更加混亂。林語行覺得自己的記憶像一張無底的大口,除非這世界上有無盡的知識供它啃食。否則,林語行就隻能像現在一樣,小心翼翼地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避免情況進一步惡化。在精神與肉體的折磨下,林漱也發覺到兒子的異常。關於特殊的記憶力,本以為隻是童言無忌,直到林語行從頭到尾背完了第18版的新華字典,他才終於意識到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在兒子的身上。 父子二人走遍了星城的大小醫院診所,都認為這孩子是心理問題導致了精神異常。直到在衡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林漱才第一次得到了不同答案。 “學者癥候群?” “對。”診室內,大夫指著林語行大腦的CT影像解釋道,“雖然從大腦上看不出明顯病變,但他的行為癥狀是十分典型的超憶癥。”說完遞上一張紙,上麵似乎是林語行某些測試的結果。 大夫繼續解釋上麵的內容:“這一類病人會在某些領域表現突出,但往往伴有一定的認知障礙。在我們的測試裡,發現他對人類情感的理解能力很差,他不愛說話的問題很可能跟這個有關。” 林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大夫見他這幅神情,故意嚴肅地提問:“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嗎?” “什麼?”林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嗎?’,這句話你怎麼理解?” “嗯……”林漱瞬間有種重回學生時代的緊張感,試探性地答道,“你是認真的,沒開玩笑?” 大夫瞬間喜笑顏開,看來癥狀並不是通過遺傳獲得的,於是繼續解釋道:“對,但你兒子的理解就是一個簡單的提問,而對這句話背後的情感他很難理解。” 林漱試圖回想起類似的畫麵,卻發覺自己也是個鈍感十足的人。自己說了什麼,林語行就會去做什麼。林語行需要什麼,自己就提供什麼。父子二人的交流,隻關乎最基本的生存,情感則是身外之物。 醫生挑了挑眉毛話鋒一轉,將林漱從回憶中拉起:“但是我們發現,你兒子在和人交流時並沒有這個問題,我們推測這麼多年,他應該也學會一點察言觀色。” 林漱看不懂那麼多醫學影像,也不懂病歷上的專業術語,隻好提出他最關心的問題:“所以您看該怎麼治療?” “恕我直言,這種病患的數量太少,你兒子的情況又比較特殊。別說在衡州了,全世界甚至都沒有治愈的案例。”說到這裡,大夫頓了頓,似乎要宣布什麼,“院裡幾個專家研究決定,不接收你兒子入院治療了。如果有需要,我們可以讓心理衛生那邊乾預一下。” 林漱失望地帶兒子離開了衡州,他可以安慰自己,不過是兒子的記憶力比常人好了一些,卻不能體會林語行同樣的痛苦。 現實讓他體會到深深的無力感,而事情在林語行小學即將畢業時出現了轉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一個普通的夜晚,名為葉詩白的男人敲開了林家的大門。他身為衡州醫科大學副教授,將以個人的名義免費為林語行提供治療,但是所有研究成果也都歸他個人享有。林漱雖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確實是他難以拒絕的條件。此後的每周四,林語行都會跟教授的助理確認行程,在周五晚上乘上前往衡州市的汽車,風雨無阻。 死馬當活馬醫。林語行第一時間就想到這個貼切的形容。 雖說是治療,但每次林語行隻是用兩塊冰涼的貼片貼在太陽穴上,再根據助手的指示做一些動作、計算或是回答問題,而每次治療結束,男人都會拿來一張龐大的表格,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字。不知其含義,隻是需要林語行將他們悉數記下,復述一遍後才算結束。最初幾次,男人還會復查一下林語行是否記住了,後來發現他的記憶真如想象那般神奇後,便不再重復。 受學者癥的影響,林語行的小學又延期了兩年,歪打正著地按照正常的時間畢了業。治療一直持續到了林語行的初中畢業,學者癥的病情卻沒有絲毫減弱,衡州卻多了一位名譽天下的腦科學教授。林語行不知道葉詩白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的心裡大概有個答案。 林語行的中考也並不理想,除了考試時的頭痛發作,語文中的閱讀理解也隻能靠運氣得分。但葉詩白卻利用他在衡州的關係,將林語行送入了星城最好的高中——星城中學。 在葉詩白的眼中,這或許是一種等價交換。殊不知,林語行在星城中學的日子,卻是更加不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