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鬼得了血肉,也添了飽腹感,於是神態安馳下來。 用來奉獻地下主的各類犧牲,都有相應的青銅容器盛放,這些容器繪著饕餮紋、夔龍紋、雲雷紋、波曲紋,按照貴賤,不論大小,依次抬到神廚麵前。 正獻官先按照少牢之禮點羊、豬、鹿、兔等牲畜,接著又責令山中鬼怪繼續奉獻;接著要求負責獻祭血食的庖人、宰人,各自按照他們的職責前去準備、行事;之後再查驗負責為地下主負責祭祀的雜器有沒有問題,等驗證完他們的完損。 最後,這些鬼怪才一同退下,一同按照回到陰土去,隻留下負責省牲的鬼生二名在為地下主負責烹飪的神庖,專省犧牲。 接著就是“迎粢盛“。 又是十多名粢盛鬼夫抬著幾案,位列甬道兩旁。 負責粢盛的第二位正獻官,看著膳生檢驗庶品,又令膳夫登記精細、乾凈的。膳生指點黍、粢、果、菜、魚、鹽、酒、燭中選者,全都記錄在冊。 這些酒曲、油、醋以及黍、粢等案上物品,也都有相應盛器,依次抬進神廚。正獻官先點粢盛、祭品;次點膳夫、廚夫;再點神廚雜品應用數目。 完事之後,一同回歸陰土。如同前例一般,也是留下視膳生二名,在神廚專視粢盛。 等到了習儀時,跟在地下主身邊的提調官就開始催著當地的鬼怪速速開宴。 於是祭壇上、祭壇下的樂器就換了片段。 燔燎、灌鬯、盟洗、酒樽、望瘞開始準備齊全。 自分獻官以下,所有的鬼怪,不論活的死的,男的女的,全都按照次序站立,照著尊卑立在香道上。 水鬼吹奏的越發肅穆。 那些林中猴怪手提肩扛的將花椒、鬆脂、荔枝、丁香、沉香、檀香、甲香這七種香料齊齊倒入那祭壇上的火祭堆裡。 大片大片的香料,不知這些鬼怪是從哪裡運來的。一車車、一堆堆,香木燃燒之後,散發的香味沖天而起,隔著幾百米這幾人也被熏的隻捂鼻子。 蠟燭也不用點了,那些香木的煙塵從地下主的光體上過去後,便不在向前,反倒浮在半空,如同水麵的油花、金粉一樣,一片片,一朵朵的,發著金燦燦的光,明亮的如同百二十枚大珠在虛室齊射光芒。 每當火祭的火堆有所暗淡時,那些猴怪便將易燃的甲香投入其中,轟隆的火焰再次蓬勃,高大數丈,遙遙望去,這焚香的祭壇都被香火吞吃了。 坐在壇上的地下主,也被這香火吞沒,非但沒有生氣,火焰裡還隱隱有代表愉悅的笑聲傳來。 於是受到激勵的水鬼樂曲越發激昂。 彩麵山魈也在這火祭中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們手持木槍,木棍,搖桃擊鼓,奮力的跳著獨屬於鬼怪的舞蹈,在來自陰世的地下主麵前大聲的禱告,和那管、磬合奏,與那庸、鼓同作,表演萬物的生死,高唱“自古在昔”的樂歌。 整個祭祀越發癲狂,其中夾雜著數不清的巫咒祝、冊告。 這些是上古方相氏的祭歌,能夠祭神跳鬼、驅瘟避疫,是表示安慶的娛神舞蹈。 怪不得胡青霜和紫晶要不遠萬裡來這裡觀神,陽世經歷王朝更迭,這種巫祝秘聞,若非有陰土萬世保存,哪裡還能重演在人間呢。 當一眾看熱鬧的鬼怪也戴上自己製作的麵具加入這場舞祭後,這些舞蹈就越發特別起來。 不僅鬼怪起舞祝禱,妖魅也開始了雜耍。 人間難以見到的撈油鍋、捧熾石都是開胃小菜,滾釘耙、過火海也是不值一提,掏心掏肺是小技,剪紙成月不足道。 各種各樣的陰世酷刑,人間慘劇,輪番在地下主的神壇前表演,向神靈展示人間的悲苦、陰土的淒慘,好似隻有蒼穹之上的碧落天才是永遠的幸福場所。 正獻官、攝獻官時刻觀察著地下主的神態,見地下主神色如常,漸漸放下心來,再看那時機到了,二人離了席位,走進神廚,仔細檢查各個祭品。 然後他們便帶領著眾多鬼怪押送著祭品穿過不停的舞祭,開始上前獻禮。 等到第一次高唱:“省太牢“時,宰人就要手執彎刀解開草人的衣領,割下他們的頭顱。因地下主的爵位不曾到周天子的地步,是絕不能享受人、牛的犧牲的,隻用草紮的生靈前來代替。 等到第二次高唱:“省少牢”時,祭壇前麵的羊就都要被割開脖子,這是因為地下主割據一方,已然有了諸侯王的架勢,自然少牢之禮雖省卻不能廢。 等到第三次高唱:“省群牲“時,祭壇前的豬、鹿、兔就都要全部割開脖子,這是對士大夫一類的獻祭,地下主用的心安理得。 禮生會將不加處理的毛血盛放在碟內,各鬼手執一份毛血碟,按照禮樂的引導,敬供在壇案上。 等到負責“視膳“的正獻官、攝獻官,走出神廚。 贊相就會高聲吟唱:“視太羹“,司饌官就會取半勺太羹滴在盤內。這太羹是指不加五味的肉湯,常和元酒同用,是“文之古”的比擬原型。 贊相官唱“司黍稷”,司饌官就會取黍稷放在籃簋裡,這是社稷二物的精華,用它奉獻神靈代表回饋天地慈悲。 唱完“視籩豆”後,司饌官從盤裡取出菱、芡、棗、栗。 唱到“進饌盤”,司饌官就要捧著饌盤前行,鬼禮生也各自捧著一個饌盤跟在他的身後。 隨著禮樂引導走上祭壇,敬供在地下主的案上。 香道上的山鬼們,踩在鮮血裡,瘋狂的歌頌地下主活著時的功績。 等到省牲、視膳過後,驗祭就開始了,兩名監察官著公服,會再次查驗祭品。確保食物的乾凈整潔,如果有不潔凈不豐盛的,就會當即命令庖廚添換。 之後地下主便會為隨行的鬼神,下發油燭。 這些油燭是用水油與發絲製作成的,水油流動,本來不該凝固,因添加了火祭用的香料這才能夠化作一根根固化的明燭,那發絲是地下主身上的毛發。 先是代表宗學的四氏學、禮學、樂學、農司、兵司的鬼怪代表上前領受油燭,接著是官吏、師生、夫役、執事等人,每名都給相應數量的油燭。 多的五六支,少的一二根,供祭祀結束後離去時點亮作路燈之用。 按理之後還該有陳設、點榜、更衣、序爵、僉名、序昭穆等流程,但不知怎麼的,火祭歌舞之後,那少有動靜的地下主就大嘴一張,將少牢之物吸收殆盡。 大量的牲畜、草食精氣化作一道白練進了它的口中。 接著那火祭祭壇裡的火就蔓延了出來。 在這幾十上百雙眼睛裡,那火焰像是水漫過石盆一樣,將地上的屍體、血水、活物全都點起來了。 這些火焰離了祭壇,褪去了神聖的金黃,艷紅艷紅起來。 無數的火舌爭先向上蓬勃,如同麥地裡的麥苗一樣生機勃勃。 於是火焰裡,早死的、在死的、將死的,全都肉體潰敗起來,大量的光和熱帶走了骨和肉的結合,與它們同出一源的血與油在一旁哈哈大笑,歡欣鼓舞的劈裡啪啦起來。 引導樂生適時的奏響送神樂歌,引導地下主從祭壇處走了下來。 當執傘官奉曲柄傘,在火中樹起時,典儀官便率陳設禮生,手持各壇的祭器、幾案、燈燎等器開始升空起來。 早先被發放到他們手裡的油燭,借著大火殘餘的熱情,一根根的亮了起來。 地下主向那香雲一指,來自陰世仙人的偉力頃刻之間再造了王侯出巡的儀架。 鼓工鳴鼓三通,陰陽官報:“六月二十一,子時到,陰氣起,北海候起駕。” 北海候公皙哀,孔門七十二賢者,字季次、季沈,他認為天下人爭相侍奉士大夫,是極其粗鄙的,不成體統,因此不願屈節做家臣,一生實踐孔子關於死守善道,天下有道則出仕、無道則隱退,危邦不入,知己邦不居的教導。 至聖先師對其德行贊賞,追封為北海候,現為儒學地下主。 隻是不知在地下遭遇了什麼,如今竟然舍去了奉行一生的“危邦不入”的理念,敢冒著被打成大逆的風險前往宋國。 而那正獻官、分獻官、陪祭官、供事官已經全都穿著了齋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開始跟隨地下主登上香雲。 紫暮山方圓百裡,十多處祭壇一同有光柱相呼應。 地下主的各處分體合在一處,一片近乎有方畝大小的光雲便浮在了天上。 從地上抬頭望去,有乘車的,駕車的,施甘露的,布凈水的,舉導蓋的,拿拂塵的,持鉞的、值杖的,聲勢浩大,足有兩三百人。 朦朦朧朧的夜色,看不真切,或者說看了便忘,隻讓人覺得那天上出行的是神人仙主。 而那些沒機會登上金雲的,點起手中的油燭,一言不發,按照等級次序,一一踏上水路。 每個人手持油燭,前後呼應,順著那河流,匯聚一隊,排成百米長蛇,在黑夜裡蜿蜒去了。 胡青霜將頭上的樹枝早已拿來,扔在了崔平陽頭上,而他正接著月光趴在地上,瘋狂的書寫著剛才的見聞。 紫晶也是一樣,瞇著眼遠眺神靈分魂合體的場景,一臉的羨慕。 李念師兄妹則在一旁嘀嘀咕咕,不知道二人在商量什麼。 無所事事,或者說一無所獲的崔平陽看了看幾人,隻能學著紫晶的模樣向那天空中的神靈儀軌望去。 可就在他分神時,他卻從眼見的餘光裡突然被什麼閃爍了一下。 當他聚精會神的觀看時,眼前卻又一無所獲。 當他試了幾次,無有所得後,隻好又恢復起剛才那雙眼發空,呆呆愣愣的模樣。 於是他這次他卻是看清了。 無窮無盡的光亮,如同鵝毛大雪一般洋洋灑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