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再次從東邊升起,攀上山頭,照亮了這個三麵環山的小鎮子——豐樂鎮,阿滿今天早早的就起了床,掏出壓在破爛褥子下麵的對聯,說是對聯,其實就是幾年前阿滿在街頭無意間撿到的幾張破紙,去找鎮上的教書先生討要了幾個字,阿滿隻舍得在除夕當天把他貼出來,因為別人都那樣做,過了除夕這天,他又會將對聯收回褥子下麵,等待來年除夕再次張貼出來,他可不管什麼習俗不習俗,這副對聯可是他家中唯一有價值的東西,還是教書先生看他可憐,才勉強給他寫了一副對子,平日裡都視若珍寶。 迎著有些清冷的空氣,阿滿緊了緊裹在身上的棉襖,早已不合身的棉襖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捉襟見肘,阿滿這一裹,便露出了棉襖下層層的襯衣,為了保暖,每到冬天,阿滿就得將自己所有的衣物塞在身上,等天氣暖和再脫下來洗乾凈,他的衣物不多,除了嬰兒時期父母還健在時給他留的幾件,就是鎮上的居民不要的贈送給他的,後來他才知道,在這樣窮苦的年歲,怎麼會有不需要的東西,那不過是一種善意的謊言罷了。 陽光打在門檻上,阿滿的臉上也沾了光,他此刻正站在門口張望,黝黑的小臉上滿是期待,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那邊才到這邊來,看見小孩曬太陽……”春倌富有節奏的說唱聲在紅瓦巷響起,阿滿看見朝著家門走來的春倌趕忙跑回了屋內,右手揣在兜裡,把玩著他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一枚銅錢。 “一進門來朝上望,主家香盒亮堂堂,天地君親當堂坐,七曲文昌在兩旁……”穿著打滿補丁棉衣的老人踏著蹣跚的步子走進了阿滿家裡,阿滿看見臉上沾滿灰塵的老人,急忙迎了上去,掏出早已捂得溫熱的銅錢,遞給了老人。 “春官走進這家來,貴府堂前金花開……”接過銅錢後,老人口中的唱詞又變了,安置好銅錢,老人遞給阿滿一張春貼,緊接著又磕磕絆絆的從懷裡掏著什麼東西,阿滿的眼睛此刻正滿懷期待的看著正在掏東西的老人,忙活了半天,老人終於掏出了塞在懷裡的二兩豬肉,又從包裡掏出一把早已生銹的簡單,艱難的剪下一半豬肉來,遞給了阿滿。 阿滿接過豬肉,臉上的期待被興奮所取代,變得通紅,那老人將另一半豬肉塞回懷裡後,摸了摸阿滿的腦袋,又念著唱詞蹣跚的向著下一戶人家前進了。 摸著手上仍舊溫熱的豬肉,阿滿迫不及待跑回了屋內,將豬肉用兩個瓷碗一上一下的蓋住,塞到了被褥之下,這是他一貫的做法。 老人是鎮上的乞丐,平日裡就住在紅瓦巷的一處倒塌的危房裡,由於就在阿滿家的旁邊,而且二人又同是苦命人,很快便因為平日裡的互相幫襯而熟絡起來,頗有了幾分爺孫的意味,每每到了除夕,乞丐便擔當起了春倌的職責,早早的起床,從隔壁的青磚街開始,一家一家的說春,發春貼,青磚街住的多是一些富貴人家,老人每每得到什麼珍貴的施舍,在說到阿滿家時會特意分給他一些,阿滿也每年都會準備一枚銅錢,送給說春老人,這是他倆之間的默契。 說春老人走後,阿滿開始打掃起自家的屋子,這是他從別人那裡學來的,除夕這天,要清掃庭院、除舊布新、張燈結彩、迎祖宗回家過年,以阿滿的條件,就隻能打掃打掃屋裡的灰塵,擦一擦早已褪色的紅瓦,將屋裡為數不多的物件清洗個遍就算是除舊布新了,至於張燈結彩,看見別人張了就當作是自己張的,祭拜完父母之後,阿滿開始了今天早飯,昨天吃剩的米飯,加上發了蔫的野菜,煮了一碗粥,便算是吃過了。 吃過飯之後,阿滿開始思量起今天的年夜飯來,一想到那一坨肥嫩嫩的豬肉,阿滿的口水就忍不住流了出來,肚子也開始不爭氣的咕咕叫了起來,似乎是在發起對早飯的抗議,阿滿揉了揉肚子,索性將褥子下的豬肉拿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看見豬肉表麵散發出油膩膩的光芒,阿滿忍不住湊了上去,聞著豬肉特有的油腥味兒,咽了咽口水,趕忙又將豬肉放回了碗裡,塞回了褥子下麵,生怕自己忍不住將肉生吞了去。 “不行,這塊肉我得慢慢吃,晚上就先吃一小塊吧,能有點油腥味兒就行了。”阿滿對自己這個決定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便不顧還在抗議的肚子出門去攬活,要知道,除夕這天,每個人都會比平時大方的多,要是今天能多攬些活兒,那麼明年的日子便會好過許多。 來到青磚街,阿滿輕車熟路的走到一戶豪華的府邸前,與他一同到達的還有同住於紅瓦巷的梁金耀。 “喲,瘦猴兒,師傅終於願意讓你出場了,一會兒可別砸了師傅的招牌!”與瘦弱的阿滿不同,雖同為十幾歲,但梁金耀已經有了和成年人差不多健壯的體格,紅瓦巷的孩子都是以他為首,但他卻與阿滿不對付,隻因阿滿不願聽從他的使喚,無論自己怎樣威逼甚至動手都無法動搖這個倔強的男孩,因為阿滿的倔強,讓他好幾次在其他孩子麵前失了威信,所以他見到阿滿自然是冷嘲熱諷。 阿滿隻是回瞪了他一眼,便不願再過多糾纏,這是阿滿一直以來的處事風格,從小失去父母的他,沒有任何依仗,遇到什麼事情自然是能避就避,若是對方依舊不依不撓,阿滿也不懼與對方拚命,正因如此,他和梁金耀打了好幾架,雖然每次都是被單方麵碾壓,但次數多了,梁金耀也受不了,所以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切,死瘦猴兒,裝什麼裝!” “喂!你小子欠揍了是吧,大過年的在陳員外府前說什麼呢!”門口的守衛打斷了爆粗口的梁金耀,提起手中的殺威棍對梁金耀恐嚇著,看著滿臉兇相的守衛,梁金耀悻悻的閉了嘴,轉而怒目圓睜的看著無動於衷的阿滿,仿佛此間事了就要揍他一頓。 “真是個頭腦簡單的家夥。”阿滿心中不禁腹誹道。 “行了,時辰到了,你們兩個,和我進來吧!還有你小子,我再警告你一次,大過年的,別說些有的沒的,掃了陳員外的興致,我要你好看!”守衛打開了府邸大門,依舊不忘警告剛剛犯了忌諱的梁金耀。 阿滿沒空去理會再次吃癟的梁金耀,因為接下來的事情對於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能拿多少報酬,全看他接下來在舞獅時的表現了。他與梁金耀同為鎮上舞獅師傅冉洪的徒弟,梁金耀是靠著自己父親與冉洪的舊情自小便拜入冉洪門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他則是因為冉洪的憐憫之心而得以拜師。 在這樣一個小鎮子上,舞獅可是一個光榮的職業,若是你會舞獅,即便是阿滿這樣的家境,對方也會對你尊敬有加,隻因鎮上會舞獅的隻此一家,而舞獅又是一項奢侈的活動,隻有有錢人家才能支付得起,青磚街的人戶以新年時不舞獅為恥,若是哪一家在新年這段時間沒有舞過一次獅,那麼接下來的一整年見了人都會感到抬不起頭來,而紅瓦巷的人家則是以能在過年時舞一次獅為榮,若是哪戶人家過年時辦了一次,那麼接下來的一年裡腰板兒都要硬上幾分。 “算了算了,就當是為自己積福報了……”進府的路上,阿滿再一次想起了師傅的嘆氣聲,在舞獅這項事業上,阿滿好像生來就比別人要笨上幾分,一個簡單的動作,聰慧的人試個一兩遍便能學得有模有樣,比如說梁金耀這樣的,平常人試個四五遍也能學出些韻味兒來,比如他的其他師兄弟,到了阿滿這裡,則是學個一二十遍都慘不忍睹,每每看見阿滿練習的慘狀,冉洪便會放下手中的煙鬥,在煙霧中止不住的嘆息,好在阿滿雖沒有天分,但卻十分勤奮認真,無論是在學習上還是平日裡為師傅打掃院堂上,這又會引得師傅的連連點頭。 “第一次出場,我一定不會讓師傅失望的!”阿滿暗中為自己打了打氣,看向一旁自信的梁金耀,心中的不安也減少了幾分,他二人雖然不對付,但梁金耀在作為搭檔這一點上,還是很讓人安心的,冉洪就是害怕阿滿第一次出什麼岔子,這才叫上自己的得意弟子來作為他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