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說來話長,簡單來說,我兄弟頭七那天,我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 “他叫莊河,是我的發小,我和他是穿一條開襠褲長大的好兄弟,從我們倆還光著腚開始,到大學畢業參加工作都在一起。” “工作後因為業務變動,我們都被調去了鄰市,幾年過後,公司架構變動,才又安排我回來主持工作。” “即便如此,我們也依然保持著一周一聚的習慣,大多數時候隻有我們倆,偶爾莊河也會帶著他新交的朋友來認識我這位老哥們兒,聚的多了,他在鄰市交的朋友我也都基本見過麵了。” “其實莊河去世的消息就是他鄰市的朋友通知的我,後來按照莊姨的意思就把莊河接回來安葬了,也算是落葉歸根。” 說實話,王蘇子本來以為麵前的這位老前輩會先說他那位好兄弟的事跡,然後順勢給自己介紹一下那個人,可他直接用好兄弟的頭七開局,著實讓自己始料未及。 難道前輩是要自己耳聽筆述一部有關於他的回憶錄? 一念及此,王蘇子神色認真了起來,能多了解一些麵前這位傳奇人物,無論如何都是不虧的。 “莊河他爹是個渣男,老早就拋下他們母子倆和另一個女人跑了,這麼多年莊姨又當爹又當媽獨自拉扯他長大,結果到了那小子回報他媽的時候,他卻先撂挑子了,你說他是不是個混蛋。” “不過莊姨現在過的也挺好,最近還和一個大叔有了黃昏戀的苗頭,這是好事,莊姨雖說是姨,但我也是把她當媽來看的,她苦了一輩子,是該找個人對她好了。” 能把兄弟的媽當成自己的媽,前輩和那位莊河之間的感情讓王蘇子羨慕不已,說一句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也不為過了。 而自己則是因為獨生子女的緣故,從小在孤獨中長大,上學之後又被父母送進了寄宿學校,到現在更是連親生父母的下落都音訊全無,不知道他們在哪,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 “我剛收到消息那會兒,自己整個人都是懵的,明明前幾天才見過麵的人,怎麼能說沒就沒了。” “我回過神後,第一時間就趕去了莊姨家裡,剛推開莊姨家的門,就看見她枯坐在那兒,雙眼黯淡無神,手也耷拉著,掌心裡躺著一部新手機,那是莊河上次回來剛給她買的。” “我當時就沖過去扶住莊姨,攙著她慢慢回裡屋坐下,可是她就像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沒給我半點反應。” “我其實已經猜到應該是鄰市的警察打來了電話,他們不清楚莊河家的情況,可我知道在那個小家,莊河就是天,而在聽到消息的那一瞬間,莊姨的天就已經塌了。” 王蘇子已經有十多年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了,雖然他不知道父母現在到底是死是活,但是抱著沒消息就是好消息的心態,他也沒法代入到失去至親的痛苦中去。 失去至親肯定是世上最痛苦的事,尤其是莊河前輩這種情況,白發人送黑發人,莊河的母親又該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恐怕除了她自己以外,沒人能夠知道。 “思巧之前跟我說過一句話,她說是追劇的時候看到的——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叫寡婦,失去了妻子的男人叫鰥夫,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叫孤兒,可是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卻因為那份悲傷太過巨大,而無法賦予任何稱謂。” “當時我想,這個世界會為莊姨賦予什麼樣的稱謂呢?被渣男騙了感情和身子又被始亂終棄,又因為未婚先孕而得不到娘家人的理解和支持,但她還是鼓起勇氣生下了莊河,這麼多年一個人辛辛苦苦把唯一的兒子拉扯大,年過半百時又失去了他,每當我想到這個就覺得一陣窒息,心裡特別難受。” “後來莊姨對我說,她前一晚就夢見莊河了,她說在夢裡莊河渾渾噩噩的,被兩個一黑一白頭戴高帽的人領著,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上走,那兩人的帽子上分別寫著一見生財和天下太平。” 王蘇子聞言,扭頭看了一眼角落裡的男人,他將自己陷在沙發裡,正翹著二郎腿玩手機。 男人名叫王慕雲,雖然也姓王,不過和自己並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慕雲哥對自己很熱情,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也很照顧自己。 按他的意思就是兩人有緣,他和自己聊天的時候還特意說過,因為他母親名字裡有個雲字,他爹才給他取名叫王慕雲。 巧的是王蘇子的母親就姓蘇,據說原本老爹為自己的降生準備了兩個名字,另外一個名字叫王蘇囡…… 這麼一比較下來,還是慕雲哥的爹取名造詣要高一些,王蘇子隻要想到這裡就會在心裡暗自樂嗬。 慕雲哥窩在沙發裡玩手機的樣子看上去很正常,但王蘇子知道,那也就是在普通人眼裡還算正常。 而在王蘇子眼裡,慕雲哥身邊則有兩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女,一個黑發少女緊貼著他坐著,正在給慕雲哥捏腿,一邊捏還一邊說著什麼,而另一個白發少女則站在沙發背後,正在給慕雲哥按肩。 站著的那位一襲白衣,頭上一頂白色高帽,上書四個大字:一見生財。 坐著的那位則是一身黑衣,頭上帶著黑色高帽,帽子上也有字,乃是天下太平。 黑衣少女捏著腿說著話,偶爾會有輕笑聲傳來,顯得很是開心。 白衣少女則不一樣,她看著黑衣少女緊貼著慕雲哥說笑的模樣,那白眼兒恨不得要翻到天上去,手裡一邊按著,嘴裡一邊嘀咕著,可惜離得遠了,王蘇子也沒聽清她到底嘀咕了啥。 他嘆了口氣:“沒想到慕雲哥和前輩還有這種愛恨糾葛……” “誒,等會兒!這話我可不能當做沒聽到啊。”聽到這話王慕雲突然一本正經的坐直了身子,收起手機瞪了王蘇子一眼。 接著他又輕輕拍了拍那名白衣少女的手背:“小白,你說你冤不冤?” 白衣少女撇了撇嘴角,點點頭,又沖著王蘇子麵前的人委屈巴巴的說:“丘哥,你下次再給新人講這段的時候,能不能別提這一茬了,我真是欲哭都無淚呢。” 沒等那人回應,王慕雲也跟著幫腔:“我說丘哥,小白這麼可愛,你忍心讓新人誤會她嗎?” 王蘇子看了眼前輩,他又好氣又好笑的擺了擺手:“去去去,哪來那麼多事,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倆就在這婦唱夫隨的,是這小子自己朝你們那兒看的,我可沒說帶走莊河的是小白。” 那白衣少女聞言俏皮的吐了吐舌頭,王慕雲也笑著打了個哈哈,他也知道丘哥每次給新人講這件事,講到這段的時候但凡他在場,新人肯定會往他這邊看,他都習慣了。 王蘇子聞言則感到愈發困惑,慕雲哥和前輩這短短幾句話似乎包含了很多自己現在還不知道但頗感興趣的內容,隻不過自己剛來,還不清楚內情。 他將心裡的好奇暫且壓下,朝著眼前的前輩追問道:“後來怎麼樣了,丘哥。” 既然慕雲哥都喊他丘哥,那自己當然就要跟著喊了,畢竟丘哥這個稱呼比起前輩這兩個字聽起來顯得不那麼生分。 事實表明丘哥欣然接受了這個稱呼,他繼續說道:“莊姨說當時她就驚醒了,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可是又怕打擾兒子休息強忍了沒有打電話,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打算去鄰市看看兒子,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再往後就是她接完電話,也就是我剛趕到的時候。” “那之後又過了半天,我就一直陪著莊姨,可是莊姨就一直沉默的坐在那,飯也不吃水也不喝,直到臨近傍晚的時候她才一臉平靜的對我說,‘小丘,陪我去接小莊回家吧’。” “之後的遺體認領,家屬簽字等等一係列後事都是莊姨在操辦,我也就是跟著打打下手。” “僅僅隻過去了半天時間,莊姨就表現的仿佛死者不是她兒子一樣,看著莊姨既熟悉又陌生的麵孔,我總覺得莊姨看似平靜的表麵下,似乎隱藏了什麼東西。” “直到我看著工作人員將那個小盒子交到莊姨的手上,莊姨那雙顫抖的手接過盒子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莊姨強裝的平靜終於快到崩潰的邊緣了。” “回來之後,莊姨也沒打算再給莊河辦什麼遺體告別儀式,我和思巧陪著莊姨把莊河的骨灰葬在了公墓裡。” 說到這裡,丘哥又停頓了一下,看向王慕雲問了一句:“說起來,思巧前段時間是不是去找過你,她還在躲著我,去見了你都不來見我。” 王慕雲聞言,就連玩手機的手都跟著抖了一下,但瞬間又恢復了正常,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似乎沒有聽見。 丘哥微微瞇了瞇眼,卻隻是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繼續開始說他發小頭七的事。 “陪著莊姨回家後,她卻連推帶攘的把我倆趕出廚房,自己下廚做了滿滿一桌菜,看著我倆吃完才終於牽動嘴角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的第一個笑。” “吃完我說留下來陪她,結果莊姨一手抓著我一手抓著思巧把我倆帶出門,沒好氣的說,‘你呀,趕緊帶著思巧去玩吧,別擔心姨了,姨還等著喝你倆的喜酒呢’。” “拗不過莊姨,我隻好帶著思巧先離開了,她臉皮薄聽了莊姨的話還在害羞,可我往後看去,隻覺得正在朝我們倆揮手作別的莊姨,那告別的姿態似乎都和平時不太一樣。” “心中有值得懷念的人,可日子畢竟還要繼續過,曾經我和你也一樣,對世界的認知很單一,而改變就發生在莊河出事一周之後,那天晚上,我對世界的認知崩塌了。” 王蘇子聽的正帶勁,一陣響鈴聲卻從丘哥的口袋裡傳了出來。 “我第一次戀愛在那裡, 不知她現在怎麼樣, 我家門前的湖邊, 這時誰還在流連, 時間過得飛快, 轉眼這些已成回憶, 每天都有新的問題, 不知何時又會再憶起……” 王蘇子見丘哥的手機鈴聲響了很久他也沒打算接,小聲提醒道:“丘哥,你的手機一直在響,是有人給你打電話嗎?” “那不是電話,傻小子,那是莊哥在配合他,你丘哥的傳奇生涯就是從那個鈴聲開始的。” 應該是聽到了王蘇子的話,王慕雲又突然開口說道,反而把王蘇子嚇了一跳,而聽慕雲哥話裡的內容,他更是突然感到背後有些發冷,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下意識啊了一聲。 慕雲哥這話是什麼意思?莊哥在配合丘哥?這個莊哥,應該不會是故事裡的莊河吧…… 沒記錯的話丘哥口中的莊河已經離世了,按理說自己能看見慕雲哥身邊那兩位,就應該也能看見丘哥的那位發小莊河才對的,可現在的問題是丘哥身邊壓根就沒有任何東西…… “慕雲說的對,那天剛好就是莊河出事後的第七天,那天夜裡我被手機鈴聲吵醒,當時我還在睡覺,迷迷糊糊的拿起電話,眼睛都還沒睜開,連打電話的人是誰都沒看就直接接了,語氣有些不耐煩,任誰大半夜被電話吵醒估計都不會有什麼好脾氣。” “可下一瞬間,寒意卻從我的後背直往上冒,原本睡眼惺忪的我幾乎是一瞬間就清醒了,因為電話那頭的聲音我足足聽了十幾年,絕對不會聽錯,那就是我好兄弟莊河的聲音!” “啊?啊!”王蘇子連啊兩聲,以表達自己對這件事的震驚,隨即又追問道:“那之後呢,丘哥,真的是莊河前輩頭七回魂打來的電話?他說什麼了?” 丘哥聞言朝右邊扭了扭頭,說道:“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王蘇子直接楞住了,什麼情況,丘哥為什麼要對空氣說話? 他看了眼慕雲哥身邊那兩位如花似玉的少女,又看了一眼身邊確實隻有空氣的丘哥,不由微微後仰坐直了身子,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正在這時,從丘哥身旁的空氣中傳出一個聲音,那聲音說:“我當時說,‘丘子,別他媽睡了!’。” “去我家,救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