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完全黑了，黑夜與月之神在此刻正式拉下了屬於黑夜的帷幕。 　　孩子們將顯靈衣脫下，穿上了平日裡穿的製服。卡修琳院長在湖邊點燃了篝火坐成一圈，火光映照著孩子們的臉紅撲撲的，女孩子們擠在一起小聲地聊著天，不時有男孩子站起來打鬧，在篝火旁玩著“魔法戰鬥”的過家家遊戲，還有的在圈子外追逐，玩的是“妖與獵妖人”的抓鬼遊戲。 　　修女和牧士們也同樣分成了兩批，有親和力的年輕修女們和女孩們坐在一起聊天，年紀稍長又有威嚴的老修女們和牧士們在照看著瘋鬧的男孩們。 　　艾葉屬於年輕又有親和力的修女一類，她坐在那個奇怪的、一頭紅色頭發的女孩旁邊，她的妹妹艾花正在和朋友們一起聽卡修琳院長講故事。 　　她們並排坐著，看著漫天的星光閃爍，離圍在篝火旁的大家很遠，遠到幾乎看不到火光。因為很遠，所以周圍都沒什麼人。 　　艾葉不知道為什麼夕羽會坐在這種地方，與篝火那邊的熱鬧相比，這裡實在是太冷清了。說實話，比起這裡，艾葉更喜歡篝火那邊，雖然有些孩子會很調皮，但是艾葉看到大家的笑容的話，她也會很開心的。 　　不過看到夕羽這孩子又是一個人，艾葉稍微有些不放心，所以就跟夕羽一起坐在這裡了。 　　好安靜啊…… 　　艾葉不禁在心裡感嘆道。 　　“艾葉姐姐。”一旁的夕羽突然開口道。 　　艾葉轉過頭，有點沒想到夕羽會先開口找她說話。雖然心裡有些驚訝，但是艾葉還是在臉上微笑著：“怎麼了，夕羽？” 　　“你的絲巾”夕羽取下纏在自己左手臂上的絲巾，遞給艾葉。因為白天太熱，並且夕羽也沒有可以存放東西的地方，所以今天一天，艾葉昨晚給他的絲巾一直都在她的左手臂上纏著。 　　艾葉笑了笑，接過了被揉成一團的絲巾，然後抖平，撐開。接著雙手環過夕羽，用絲巾把她裹住：“這條絲巾就送給你吧，就當是我送給你的顯靈節禮物好了。怎麼樣？” 　　艾葉姐姐的掌心有種溫暖的溫度，夕羽不討厭這種感覺。 　　“哦。”夕羽低著頭，把臉埋在絲巾裡小聲地說。 　　艾葉收回了手，然後雙手支著身子往後靠，以半躺的姿勢仰麵看著星空。感嘆一般說道：“真是晴朗的夜啊，跟昨天一樣呢。” 　　夕羽順著艾葉的目光向上看。皓月當空，星河璀璨。深邃的夜空卻有無數的光點像呼吸一樣有節奏地閃爍著，閃亮著微小又令人感覺溫柔的光 　　夕羽抱著腿坐在草地上，目光追逐著星空，如夜一般安靜。她那火紅的眼眸中撒著微微點點的光。 　　“對了，小夕羽。要不，我給你講些關於女神的故事吧，怎麼樣？”艾葉撐起身子跟夕羽一般抱著雙腿，微笑著看著夕羽的眼睛說道。 　　“好。”夕羽點了點頭。 　　“那等我一下吧，院長那邊好像有烤魚吃，在這裡大老遠我就聞到烤魚香了。我去拿兩個烤魚再回來跟你講。”艾葉撐起膝蓋站起身來，說完回頭看了夕羽一眼，俏皮地眨了眨眼，向卡修琳院長那邊跑去了。 　　“嗯。”夕羽還是隻點點頭，然後坐在原地，繼續抱著腿看星星。 　　在篝火旁靠近湖的那一邊，大人和孩子們都圍在院長婆婆旁邊，垂涎欲滴地望著院長婆婆正用她的魔法烤製的湖魚；在篝火旁離湖遠的這一邊，紅發紅瞳的女孩裹著絲巾抱著雙腿，呆呆地看著無人在意的星星，遠處篝火的火焰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遠很遠…… 　　§ 　　“啊……” 　　洛婭伸了個懶腰，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湖邊的風帶來篝火那邊孩子們的笑聲，輕輕地拂過她橙色長發。洛婭把兩隻手裡的兩條串起的烤魚一起放在左手上，用右手攏了攏散在耳旁的一縷細發。 　　“啊……小孩可真麻煩啊。”洛婭往篝火外一邊走，一邊小聲抱怨。 　　洛婭本來是想幫老媽給孩子們烤魚吃，但是奈何夕羽實在沒有照顧小孩子們的經驗，等洛婭烤完了一條魚，幾個壞孩子的手就肆無忌憚地伸了過來，一把搶走了之後還相互爭搶。 　　幾個壞孩子的爭搶夕羽課懶得去管，但是烤魚被搶走之後，可把在前麵耐心排隊的幾個好孩子們給急哭了，怎麼哄都哄不好。把洛婭急得焦頭爛額，手忙腳亂地哄了半天也沒哄好。等卡修琳從篝火的另一邊回來的時候，洛婭甚至還沒來得及把第二條烤魚架在火上。 　　“這樣可不太行啊，洛婭。”老媽的話隨著風還縈繞在洛婭的耳旁，“看樣子你還不太適應……要不這樣吧，你拿上兩條魚，去其他地方轉轉。可以先試著找一個聽話的孩子，然後給他烤魚吃。你得先讓一個孩子聽你的話，才能慢慢地讓所有孩子都聽你的話，不是嗎？” 　　“去散散步吧，如果你不想跟孩子們接觸的話，也可以把那兩條魚自己找個地方烤了吃。兩條魚你總是能吃得完的吧？我隻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不要浪費糧食，記住了嗎？” 　　“是、是。”洛婭手裡捏著那兩條魚，無奈地對著空氣裡不存在的老媽點了點頭，“我一會兒就去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把兩個烤魚給吃了，絕對不會浪費的，這您就放心吧。” 　　愛鬧的孩子不乖，乖的孩子愛哭。無論是哪一種，洛婭可都應付不過來。 　　所以說啊，小孩這種生物真的很麻煩。洛婭低著頭，一邊走在草地上，隨腳踢著石子，一邊心情糟糕地想。 　　洛婭離篝火越來越遠了，不知不覺中，洛婭來到了一片無人之地。 　　說是無人之地有些不太恰當，因為就在不遠處，篝火的火光沒有照耀到的地方，隱隱約約地能看到一抹亮眼的火紅色。雖然就在不遠處，但是洛婭有些認不出來那到底是什麼。 　　懷揣著冒險家的好奇心，洛婭慢慢接近著那抹如火焰一般的紅色。 　　隱隱約約間，洛婭似乎還看見了一對同樣火紅的、如螢火蟲般的微光靜靜地懸浮在黑暗之中。 　　那好像是一雙眼睛，一個紅發女孩的眼睛。那雙眼睛原本不知道在看哪裡，但等洛婭靠近時，那雙眼睛的主人發現了她。女孩看向洛婭的那一瞬間，洛婭才知道，剛剛在遠處看到的那抹亮眼的火紅色，隻是女孩的頭發而已。 　　離得更近了，女孩的那雙緋紅色的眼睛越來越清晰。晶瑩剔透的紅，就像最純凈的紅寶石。洛婭很喜歡這樣的眼睛，然後連帶著女孩也一起有了些說不上來的好感。 　　§ 　　夕羽正看著星星，忽然發現不遠處有個人正緩緩往她這邊靠過來。夕羽以為是艾葉姐姐回來了，於是眼睛稍稍離開星空，往那邊看了過去。 　　不過，靠過來的不是艾葉姐姐。那是夕羽不認識的人。雖然穿著修女服，而且看不太清臉，隻能看見一雙湛金色的眼睛。艾葉姐姐的眼睛是純黑色的，所以即使看不清臉，夕羽也知道，這位姐姐不是那個艾葉姐姐。 　　離得更近了，夕羽慢慢看清了來人的全貌。 　　那是一張很帥氣又很美的臉，下巴尖尖的，嘴唇帶著淺淺的微笑，眼睛又窄又長，看上去很犀利，但特別吸引人。橘紅色的頭發用一根紅繩係成帥氣利落的高馬尾。夕羽應該是在哪個地方見過這樣的高馬尾的，而且，這張臉也很熟悉，但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夕羽注視著她的臉，不禁苦思冥想起來。 　　§ 　　洛婭看到女孩轉過頭來看向了她。女孩的正臉和側臉是一樣的好看，隻是與洛婭所見的其他孩子相比，女孩的臉似乎更瘦一點，瓜子臉，下巴尖尖的，但是眼睛很大，睫毛也很長。雖然眼睛和頭發都是火紅的，但不知為何給洛婭一種文靜秀氣的感覺。 　　就像……就像一團正在靜靜燃燒著的火焰。 　　“晚上好啊。”洛婭看著女孩的眼睛，嘴角揚起一個自認為親和的微笑，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然後向女孩走去。 　　“……你好。”女孩沉默了一下回道。女孩抱著膝蓋，小小地縮成一團，身上裹著一層薄細的輕紗。 　　見女孩沒有拒絕的意思，洛婭一屁股坐在女孩旁邊，跟她靠著肩。 　　“你自己一個人嗎？”洛婭一邊將手裡的兩條未烤的魚插在土裡，一邊開始沒話找話地問道。 　　“嗯。”夕羽輕輕點了點頭，看著突然坐在她旁邊的橘發大姐姐盤著腿，將帶來的魚插在身前。 　　“你的朋友呢？”洛婭又問了一句，然後搓了搓手，嘿嘿笑了一下，又沒頭沒腦地低著聲音問了一句，“想不想吃烤魚？” 　　洛婭可喜歡吃烤魚了，尤其是她自己烤的魚。雖然洛婭確實很想自己吃獨食啦，自己一個人吃兩隻也是完全沒問題的。隻是這個女孩離篝火這麼遠，怕是吃不到烤魚了。 　　一想到這裡，女孩這麼可憐，洛婭想著是不是可以分享一個給她。 　　“嗯……”夕羽看著這個不知怎麼就突然湊過來的大姐姐的眼睛。她的眼睛金燦燦的，此刻又是閃亮亮的，夕羽感覺像是看到了閃爍著金色光芒的星星。 　　夕羽喜歡星星，所以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位大姐姐的眼睛。隻不過大姐姐帶給夕羽的那種熟悉感，夕羽依舊不知道究竟是從哪裡來的。不過大姐姐既然穿著修女服，說不定是在平日裡見過，隻是她不記得，夕羽想。 　　“艾葉姐姐去幫我拿了，姐姐你自己吃吧。”夕羽不是貪吃的女孩。她還記得艾葉姐姐對她說的話，所以她搖了搖頭。 　　“艾葉……好吧，那我自己烤自己吃了。”洛婭不知道艾葉是誰，但大致也明白艾葉應該是個修女。 　　也是，這個世界，一個人就算再怎麼孤單，也總是會有人陪伴在身旁的。洛婭不禁想起了從前。 　　“祈念顯元，諧靈共鳴，以火附燃，集靈為術……”洛婭抬起右手，用左手攥著右手手腕，朝著麵前兩條紮根泥土的魚低聲吟唱，最後以一聲低喝為結尾，“灼！” 　　熾紅色的火焰從黑暗的虛空中竄起。夕羽看著大姐姐手掌心裡的火焰，忽然想起來中午看到的院長婆婆也是這樣的姿勢，用左手攥著右手。隻不過院長婆婆手掌心裡的火焰是橘紅色的…… 　　夕羽的腦袋裡靈光一閃，終於明白了大姐姐給她帶來的熟悉感是從哪裡來的了。 　　——除了眼睛和發色以外，大姐姐的眉毛、嘴唇和鼻子還有發型，這些都跟院長婆婆幾乎一模一樣。雖然院長婆婆經常是一副嚴肅的表情，平常都是皺著眉，抿著嘴，板著臉。但夕羽偶爾在院長婆婆講故事的時候見過她眉頭舒展的樣子，與這個大姐姐真的很像。 　　夕羽知道艾葉姐姐和她的妹妹艾花長得很像，所以夕羽下意識認為跟院長婆婆長得很像的這位大姐姐和院長婆婆也是一對姐妹。於是夕羽向大姐姐問道：“大姐姐，你是院長婆婆的妹妹嗎？” 　　洛婭剛吟唱完，正打算找些話與這個女孩聊天，就聽到她帶著一種肯定語氣提出的問題。 　　“妹妹？”洛婭想到老媽的臉，又看到女孩一本正經的樣子，嘴角往上一翹，露出了一個尖尖的小虎牙，不自覺地笑出了聲，“哈哈哈，怎麼會？你是不是覺得我跟你們的院長得很像啊？” 　　夕羽眨了眨她的大眼睛，點了點頭，然後歪了歪頭疑惑道：“難道不是嗎？” 　　“可是你看啊。我的眼睛是金色的，老……院長的眼睛不是金色的；還有我的頭發是橘紅色的哦，院長的頭發可是純黑的——你是從哪裡看出來我倆像的？” 　　“我覺得，除了這兩點，其他地方都很像。就像艾葉姐姐和她的妹妹艾花一樣，她們長得也很像。” 　　“那你為啥會覺得我會是院長的妹妹呢？” 　　“因為艾葉是艾花的姐姐啊。院長婆婆看上去年紀應該更大一點，所以大姐姐你應該就是妹妹。” 　　“……好吧。不過遺憾的是，我不是你院長婆婆的妹妹，你猜錯啦。”洛婭控製著火焰移動到自己和女孩之間，然後從土裡拔出來魚串，然後遞給女孩一根，“來，拿著。看在你能看出來我跟你們院長得像的份上，我來教你怎麼烤魚。” 　　夕羽看著大姐姐興趣盎然的樣子，雖然她對烤魚沒什麼興趣，但還是點了點頭，接過了魚串。 　　“該怎麼烤？”夕羽舉著魚串問道。這樣分量的魚串相較於她那小小的身材來說，隻用一隻手拿著的話還是太過勉強了，要用兩隻手才能把魚串抓穩。 　　“放在火上烤就好了，就像這樣。”洛婭用一隻手拿住木簽，把魚放在火焰上烤。火焰隨著夜晚的微風搖擺，伸著熾紅的火舌，輕輕地舔舐著木簽上的魚。 　　夕羽學著她，把魚放在了火上，跟著大姐姐一起烤。 　　“拿得住嗎？先烤一會兒這一麵，一會再翻過來烤下邊一麵。”洛婭演示著一翻手腕，將魚翻了一麵，然後又迅速翻了回來，繼續用原先的一麵烤著。 　　“話說回來，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洛婭支起腿，一隻手捏著烤魚搭在膝蓋上，一隻手托著臉支在腿上，用她那湛金色的眼睛隔著火含著笑看向女孩的那雙緋紅色眼眸。 　　“我的名字是夕羽。夕陽的夕，羽毛的羽。”夕羽沒有什麼表情，隻是一直盯著手裡的烤魚，瞪著那雙大大的眼睛，看上去呆呆的。 　　“哦哦，夕羽……真是個好名字。我的名字叫洛婭，洛婭·希圖，艾茵萊特的洛婭·希圖。大家都叫我洛婭，你叫我洛洛姐就好了。如果以後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可以來艾茵萊特找我，我來罩著你。”洛婭想起自己在艾茵萊特的那段時光，挑了挑眉笑著道。 　　洛婭今年十七歲，當然現在距離八月份的十八歲生日也不算遠了，可總歸還是一個尚未成年的少女，所能拿出來說到的，並不像她在漠城歷練途中遇到的經驗豐富的冒險家們那樣豐富多彩。除了這一年在外冒險的經歷，大概也隻有在耀域的那段少年時光可以拿出來分享了。 　　“艾茵萊特？”夕羽對這個名詞還算耳熟。她想了一下，說道，“是那個耀域聖城艾茵萊特嗎？東心奶奶跟我們說過這個。”東心是夕羽的文化課老師，年紀比較大，大家都叫她“東心奶奶”。找書苑 www.zhaoshuyuａn.cｏm除了艾因萊特是耀域的聖城以外，夕羽還知道楓臨晚是炎域的聖城，菲納庫德是霜域的聖城，還有亞代澤特是漠域的聖城等等。 　　夕羽知道這個世界很大，也知道這個世界有很多的國家和城市。雖然聽說過，但她從未去過。自從記事以來，夕羽就生活在這片森林裡，生活在這個名為“明光教會孤兒院”的地方，每天在太陽升起來之前起床，在正午陽光盈滿教堂的時候禮拜，在傍晚時分入睡。白天的時候，上午聽東心奶奶和鐘正哥哥講文化課和術修課；下午有院長婆婆主教的體修課；在晚飯前後是自由活動時間。除此之外，偶爾也會放個假，大家被分成不同組，跟著不同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們到這片森林以外的地方遊玩。 　　夕羽去過最遠的地方叫作“煥濱灘”，那裡有比篝火旁的湖還大的、比這片天空還要藍的海。在海的最那邊，夕羽看得見一片被海霧籠罩，陰影連綿的山脈。 　　夕羽很好奇，那座山，如果離得近了，到底會是什麼樣子的。 　　東心奶奶告訴夕羽，那片海，叫作南妖海，那座山，叫作楓炎山，在楓炎山上，滿山都是楓樹。夕羽知道，楓樹的葉子到了秋天就會變紅。等到了秋天，楓葉也許就會鋪滿整個楓炎山，到時候滿山都是紅色。 　　東心奶奶說，到了那時候，就算是在海的這邊，也一樣能隔著海霧，看到那如燃燒的火焰一般的熾紅。 　　夕羽看著炙烤著手中魚的火焰，幻想著海外秋季的那份火紅。 　　想象著卻看不到，所以她對那裡、對外麵的世界格外地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