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風沙呼嘯中,少年小白餓得是頭昏眼花,冷得是直打哆嗦,沒想老爹會忽然拿這話問他,一愣過後,登時挺起身板、鼻涕泡也不及擦,發黑吐綠的唇口順嘴便蹦出好幾個大俠的模樣來。 諸如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有什麼抱打不平,鋤強扶弱等等之類的,來去無非也就那樣。這些除了從小一路耳濡目染、也不知打哪略有聽聞,更多的是他從小黑口中聽來的。 此前小黑一直想讓他叫自己為‘大哥’,隻是他寧死也不肯從,始終沒叫過一聲。小黑拗他不過,後來一下機靈,便讓他改口尊稱自己為‘大俠’。 小白一聽這名頭挺夠霸氣,派頭十足,倒是樂得如此,不過條件是小黑也要稱自己為‘大俠’,要大就一起大。 然而小黑不願讓他跟自己一樣,一頓亂揍之後,讓他當了個‘小俠’。 少年‘小俠’說得是凜然大義、鏗鏘有力,但他老爹隻笑了笑不予置評,並不以為然的樣子。 幾句話剛說完,小白自己又冷又餓的小身板是一下腿軟又坐倒,想想那樣的大俠自己似乎也並未親眼見過,難道自己說的不對?腦袋瓜一轉念便決定‘虛’他一虛,隨口反問他老爹: “那你說什麼人才是大俠?” 李父不知是不是從老家那老先生學了一手,有意在故弄玄虛、故作高深,任他怎麼問也隻是搖頭冷笑不答。 少年急得是抓耳撓腮,自己都這麼虛了,怎麼還問不來一句話?幾番不依不饒地追問之下,李爹也覺得是時候讓這愣崽子長長見識,這才悠悠然而深沉地跟他道出了玄機: “什麼是大俠?你說的那些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要說大,也不能算有多大。你隻要記著八個字:俠之大者,利國利民!” 所謂的‘利國利民’者,不一定可以籠統地稱為‘大俠’,但‘大俠’之所為,一定首先是需得‘利國利民’的。 李老爹自也知其中細微有別,隻是這倒也無關緊要,能不能做到的也另說,隻要小兒別走歪了路,胡作妄為,那也就是了。 這八個字說也不難,聽著好像倒也是那麼回事,叫人難以反駁。 少年小白半懂不懂,隻不知他老爹又是從哪本書看來,或是打哪聽來的?略一想想,看來這‘大俠’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不過倒是隱隱約約把這幾個字記下了。 李母生得體悍身壯,沒念過什麼書,但也絕不能說是母老虎。隻因燒得一手好菜,好不好吃另說,天上地下凡是能吃的到了她手裡,都能給弄得是香噴呼呼,是故這地位隱然倒像是一家之主。 但這也是巧婦難為無米炊,聽了父子倆這一個比一個沒譜的高論,李母很是感覺心累。 關於這‘大俠’怎麼才能‘利國利民’的事,她也有自己的一點見解,就是首先得填飽肚子活下去,不然說什麼還不是瞎扯蛋?就問他們兩位‘大俠’能不能先想想辦法找點吃的來填肚,‘利’一下她這個小民的饑腸轆轆? 一家三人窮是窮,苦是苦,一路走來,倒也是其樂融融。畢竟比他們更窮更苦的,放眼到處是大有人在。 然而也是造化弄人,到了這牛家寨後,一家老小三個,好歹是又有了個地方安頓糊口,不至於在外邊挨餓受凍,誰曾想也沒安穩多久,好好的寨裡又會來了一夥強人殺神? 而且李父這次挺身而出救護那些婦寡老小,也是好不容易想著‘利’一回這些弱民,俠不俠的倒無所謂,怎料這下一來,卻是連累得愛妻把命也給搭上了。 這當下父子兩個沿著河邊又走了一陣,各有所思,誰也沒再多說什麼。 隻是回想起了近幾年來的一些種種,又想到愛妻慈母命喪懸崖之事,且除了那幫青衣兇煞,說起來多少都跟自己脫不了乾係,本來昨兒還好好的一家三口,轉眼就好像這天突然塌了一邊,父子兩人這腳步也隻不由得越來越是沉重。 不料剛打算要停下歇會兒,身後的快馬聲聲急又傳來,隻聽一人高喊著道:“就是他……那個臭小子,給我站住!” 卻正是那夥青衣人打馬追了來,烏壓壓一大幫,這回看著來的可有不下百人,也不知是怎麼打聽到了什麼風聲,徑直朝著父子兩個怒氣沖沖狂奔了來。 “爹爹,你快走!” 小白先是一愣身,轉頭瞥眼見不遠外為首一人馬上手裡還抓了件汙糟糟的紅袍,料來自當是之前那馬臉人留下的,這些人去給他收屍又撿了回來,看這架勢自是沖著自己來的,怔神間隻忙叫聲道:“我攔住他們,跟他們拚了!” “蠢呆兒,拚什麼拚!想把你老爹也害死麼?” 李父急得想跺腳,木拐一扔,轉身一把拽了少年耳朵,拉了小牛兒直往河裡奔,口中一邊還有些氣呼呼地念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河水也不甚急,河麵倒是挺寬,尋常要遊過去也是不易。父子兩個倒還好,畢竟這般越河逃命也不是頭一遭。 可那小牛犢兒生下來還沒進過水,哪知深淺,還道這是要到水裡玩耍,仗著牛膽跟著到了河中,腳下還挺歡快,怎想沒幾步便給淹過了頭,小牛蹄也不知怎麼遊,一下咕嚕嚕直往下沉。 李父這水性實是也不怎麼樣,除了手腳四肢亂刨也沒別的了,說起來自也是有些迫不得已才會的那麼兩下。 不想這才刨得幾下,大概是沒活動開,況且這一天裡他可啥也沒吃,正餓著肚子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傷著的腿突然一下抽筋不靈,隨即也直愣愣往下沉了去。 小白身上還背了個書箱,也不能丟了,饒是他這摸魚摸出來的本事,自封的‘河裡小白龍’,這一來可也慌了身腳,忙急劃一道上前,左右一手托起父親,一手撈起了牛頭、摟往懷裡,挺著一人一牛,蹬著兩腿直往前遊。 後邊一夥人馬還隔著小半裡,眼看這兩人一牛遁水而逃,慢悠悠顯然有些馬力不足,這樣子也走不了多遠,嘴裡呼喝叫罵,催馬飛奔急追不舍。 李父和那小犢兒給少年一手托著,一時都能喘上了氣,一個是三腳蛙遊不停,一個是四蹄直踩亂蹬,倒是也讓小白省了點心。 隻不想這世事無常,水勢也無常。這般也才遊過了一陣,河道轉個彎不出十丈外,赫然便是一處直上直下,落差少有數十丈的飛瀑深崖,水勢也一下由緩變急起來。 一老兩小正呼呼哧遊著,後邊的一大幫人轉眼追到,想是為了抓活口,強弓利弩引而不發,人馬未停,飛鏢飛石卻已如蝗如雨唰唰而至。 水裡人牛也沒處躲,正要下潛隱遁,一老一牛卻已然當先中招,腦袋上也不知給什麼砸暈了去,呼嚕嚕便往下沉。 少年好在是身上有個書箱當盾,滴滴答答替他擋了幾下,正自驚惶,還想扭頭瞧瞧什麼情況,不妨後腦勺上隨即也挨了一石頭,眼前一花,登時昏了過去。 這下好了,兩人一牛各翻白眼,浮屍也似的漂了一會兒,急流一沖,一轉眼便即呼啦啦飛流直下,愣都給沖下了深不見底的瀑布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