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洛這幾日徹底陷入了糾結之中。 至於具體原因,卻也不是別的,左右總逃不過那日一戰。 在他想來,馬化豹所部雖不是什麼得用的貨色,但用來壓製應天城裡的明國衛所軍當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當然,作為栽過一次的人,他自然考慮到了明軍戰力有所上漲的因素。 所以,在博洛的設想之中,那一仗的理想結果便應該是馬化豹所部在經歷一番苦戰之後將明軍擊潰,而他也就有了拒絕南下的理由。 本來嘛,圖賴那貨在察覺不對之後便賊光光地去了蕪湖,更還出人意料的從吞齊那裡搞到了求援信。 如此一來滿江南也就隻有應天這裡還能出兵,博洛要是再不尋個借口,大抵也就隻能將自己的好手伸到那磨眼裡了。 隻是..........世間之事不如意者卻占了十之八九。 那一戰雖給了他拒絕南下的理由,但那理由卻真真有些太紮實了。 兩軍方一接戰,他便憑著多年積累的眼光看出了兩軍之間的差別。 嫻熟的配合,決死的勇氣,哪怕其裝備稍顯單薄,卻也無法掩蓋其兵卒的強悍。 最終,馬化豹所部隻接了一陣便潰了。 若非戰團與大陣隻距了一二百步,說不得那潰卒卻也回不來多少了。 話到這裡,博洛糾結的緣由也便出現了。 南軍孱弱,但其弱不在武器裝備,亦不在兵卒技能,而在於敢戰之心。 便拿馬化豹來說,其部士卒皆能稱作老兵,在軍中混了這麼多年,哪怕是個老蒼蠅也當能達到技藝嫻熟的地步,而其裝備雖劣了一些,但當麵明軍又能好到哪去? 兩相疊加之下,若非這些貨色懼怕近身肉搏,這一仗如何能敗得如此乾脆? 作為和明軍打了半輩子仗的人,博洛自然對此心知肚明。 他甚至還根據這個給明軍分了檔次,如早年的那些精銳,雖因重重緣由而一敗再敗,但對肉搏這等事卻是全然不怕的。 再到後麵些,那些精銳老的老,死的死,頂上來的也就隻能打打順風仗,一旦情勢不對就會如兔子附身一般撒丫子逃跑,卻連影子都再難尋見。 至於入關之後的所遇到的............. 基本就都是馬化豹所部的這等樣子了。 對此,不但博洛深信不疑,上下各將也都深以為然,再加上從降將那裡得到的驗證,明軍無有敢戰之心的事,在清軍上下都已能算是共識。 可這般認知卻在那一戰後被打破了。 博洛看得清楚,那路明軍不管戰術還是裝備,都是為近身肉搏而準備,壓根就沒打算搞什麼遠程消耗。 那麼問題便出現在了博洛麵前。 他們是最初便有敢戰之心還是受了南邊戰局的影響才有了這般表現? 若這幾百人從一開始便如此勇悍,那就說明其人數不會太多,否則坐擁強軍的弘光又怎麼會直接南逃? 若是受了南麵戰局的影響才有此等變化,那麼其人數到底會有多少便說不準了。 早先,在降軍的情報支持下,大明對清軍來說可謂毫無遮擋,可到了現在,不但戰局逆轉,明軍的具體情況卻也因這一軍的出現而變得撲朔迷離。 切莫小看這一點點撲朔迷離。 在博洛看來,江南之戰打成這般模樣全在多鐸最初的分兵,若非如此,便是明軍有水師之利卻也不見得能將大軍怎樣。 所以,這些日子博洛便想著怎樣才能名正言順且毫無後患的從多鐸手中奪了兵權,再由他主持江南戰事。 一旦大軍在他率領之下反敗為勝,那麼其地位必然會有一個質的飛越,屆時便是成為同輩中第一個王爵也是大有希望的。 當然,哪怕多鐸在江南敗的很慘,可想要從他手中取得兵權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若真想達到這一目的,他不但得獲得豪格的支持,更得獲得老代善和小皇帝的支持,其中之代價自然並非金銀能夠的衡量的。 其實,按著早先的情況,這代價付了也就付了,畢竟他在為大清拿下江南之後定會獲得海量的回報。 可現在出現了小小的撲朔迷離,卻也由不得博洛不仔細再仔細了。 要知道,他一旦步了多鐸的後塵,其結果可不隻是賠了代價那麼簡單,旁的都不用說,光是多爾袞的反撲就不是他這個小小貝勒能夠承受的了。 “貝勒爺,奴才已經選好去鎮江的人手的,不知........” “再等等。” 聞得麾下軍將稟報,博洛卻並未抬頭,隻是不斷將手中龜甲調轉方位,卻似其上有世間妙法一般。 見此情形,那軍將本待說些什麼,但看到自家貝勒爺如此投入卻也隻是微微張了張嘴,隨後便立在帳中等待其結束。 “哎~~~!” 半晌之後,博洛長嘆一聲便將那龜甲放到了案上,待到這時他才發現還立在帳中的軍將。 “怎麼了?還有事?” 那軍將留在帳中自然是有話要說,可當他聽到博洛的詢問之後卻是頓了數個呼吸才鼓起了勇氣。 “貝勒爺,該如何行事需得早作決斷啊。” 早作決斷。 博洛自然知道得早作決斷。 可這是拿著身家性命去搏的事,那決斷又豈是容易下的?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這句話看似是在說迷與清,但實際上卻是在說人性。 講得直白一點,旁觀者與事件毫無瓜葛,自然能站著說話不腰疼,可這要付的代價卻很可能是當局者的身家性命,又如何能不權衡再三? “貝勒爺,若實在下不了決心,莫不如先將去鎮江的人手派出,左右營中也快無糧,便是王爺回返也可說是去接糧的。” 眼見博洛一副猶豫不決的表情,那軍將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又犯了老毛病。 如此情形,他也沒有法子,便隻能用上這般說辭。 這其實也是當務之急,不管博洛能不能從多鐸手中奪取兵權,收攏人馬再行整軍卻也是必然的。 可回返江北是整軍,守禦鎮江是整軍,便連留守應天大營也能算是整軍,其中之差別卻又頗有說道。 回返江北便代表著承認了江南之戰的失敗,若他能成功奪了兵權,脫出多鐸轄製,這般作為倒也無礙,可若不能,那便是給現管厚厚上了一層眼藥,今後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旁的兩樣雖也有差別,但細說起來卻也無有本質區別,說到底也就是雖有小挫,卻無關大局的意思。 流程斷了。 博洛現在就屬於這種情況,他既無法下定決心奪不奪兵權,自然也就不能決定讓不讓兵卒撤回江北。 可軍情如火,世情如電,就當他還想從龜甲上尋得一點提示時,一個身著鑲白色甲胄的身影卻出現在了帳外。 此時天色正亮,在軍帳內外的光線加持之下他卻未在第一時間看清來人是誰。 隻是八旗素來以甲胄顏色區分,能身著鑲白甲胄且敢堂而皇之擋在軍帳中央的又會有哪個? “十.........十五叔,你怎......。” 隨著那身影的步伐,博洛也終於確定了心中猜想,可他無論如何也有些想不清楚,隻這麼幾日,多鐸是如何趕回應天的。 “大軍之中哪有什麼叔侄?!” 此時的多鐸自然沒有好臉色,哪怕他並不知道博洛到底打得什麼算盤,但在入營之後,他早已問清那一隊隊整裝待發的兵卒是要去往何處。 這般情形之下,就算博洛並沒有在實質上做些什麼,但心懷不軌卻也是昭然若揭了的。 “你倒也算警醒,還知道派兵去押糧草。” 聞得此言,博洛心下頓時一鬆,可還未等他出言謙虛,卻聽多鐸接著又說道:“糧草畢竟事關重大,你就領兵親自走一遭吧。” “啊?!” “來人,送貝勒爺去江北。” 話音落下,自有戈什哈進賬,待到自己雙臂都已被人死死挽住,那博洛這才反應了過去來。 “王爺!我是正藍旗的!你豈能如此?!” 隨著博洛的爭辯,他麾下那軍將立刻便將腰間戰刃拔了出來,一場內訌似乎就要現於眼前。 最初之時,後金就是一個個部落的聯合體,各旗人手除了自家旗主便連所謂大汗都不見得理會。 可在歷經努爾哈赤與黃臺吉父子兩代的整治之後,這樣的情況卻逐漸有了變化。 待到此時此節,哪怕旗兵們還是在旗主、額真麵前自稱奴才,但要是再有強權出現卻也不見得不會聽命。 這便是多鐸最大的底氣了。 “你敢拔刀?!” 嗬斥之聲突然出多鐸口中發出,那軍將持著戰刃的手肉眼可見的抖了一下。 隨後在其凝視之下,那軍將長嘆一聲便也隻能將戰刃丟在了地上。 “貝勒爺,占卜之術可說了有今日?” 此時,那軍將心中已是萬般無奈。 若是博洛書信早些發出,哪怕諸事盡皆未定,他卻也敢搏上一搏,可現在多鐸都已經回了大營,博洛卻還連主意都沒有想定,他這裡卻也是有心無力了。 事情到了這裡,大抵已能算是塵埃落地,待到博洛和那軍將在戈什哈“護送下”離了大營,多鐸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他在控製了孔有德後,便按著原本的計劃率大軍悄悄離了宣城。 隻是大軍行進畢竟耗時良多,他在仔細權衡一番之後終還是決定拋下步卒,隻帶了千餘輕騎回返應天。 莽撞嗎? 大抵是莽撞的。 如果博洛能夠早些打定主意,那麼被送回江北的大抵便是他多鐸了。 可多鐸同樣想得清楚,隻要他在大營中現了身,那麼給博洛一萬個膽子卻也不敢對他做什麼。 這般情形之下,他撐死也就是被奪了統帥之職,卻有極大機會能夠從那迷信占卜的家夥手中奪來一軍。 如此算來,他的莽撞實際上卻是在了解敵人的情況下最穩妥的選擇。 後麵的事大抵也不用多提,左右也就是收服軍將控製應天大營。 可在做完這些,軍將們都以為多鐸是要領軍再戰,好給這次大敗尋一個體麵些的收尾時,他卻下了一條讓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命令。 “此番一戰,皆因本王心生大意才至尼堪身死,損兵折將。” 這邊話音一落,本就氣氛壓抑的軍帳中更連外麵微風輕拂之聲都聽的一清二楚。 毫不推卸責任,這是一個領導極其難得品質。 按著常理來講,正藍旗的各位額真似乎應該在多鐸說完這話之後輕鬆下來才是,可他們非但沒有,反倒更加緊張了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眼見軍將們這般樣子,多鐸倒也不以為意,隨後便按著自己的節奏接著說了下去。 “這些日子,本王痛定思痛,認為絕不能再對明軍有半點輕視,亦不能用往日經驗度之。” 話到這裡,軍將中自有人輕輕點頭。 這些日子他們雖待在應天,但對南麵的戰事卻也非一無所知,自然曉得江南明軍慣愛以水師對敵,也就對多鐸之言深以為然了。 “所以,本王就有些擔心若是明軍水師斷了我軍退路..........” 嘶~~~! 隨著多鐸節奏的推進,軍帳之中立時傳出數陣倒吸涼氣之聲。 誰都知道江南之戰,明軍水師在裡麵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但他們現在守在應天大營,明軍水師便是有天大的厲害卻也不能開到陸上吧。 隻是這裡麵卻有一個極其關鍵的前提條件,那就是擁有足夠的糧,而清軍的糧食自鎮江被破之後便一直盡能勉強維持,若真後路被斷............ “王爺,未知您意下如何啊。” 事關自己生死,諸將倒也不如之前那般緊張,可當某人壯著膽子向多鐸問了這一句之後,卻見他麵色猶豫,似是心有謀算,卻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爺,江南水路互通,若有定計還當盡快實行,萬不可猶豫啊。” 聞得此言,多鐸麵上猶豫之色更盛,可在軍將接二連三的勸說之下,他終還是將自己的想法道了出來。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盡快撤回江北了,可圖賴和吞齊還在蕪湖,卻也不能置之不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