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還能有什麼緊急軍情? 蕪湖以南皆在義軍之手,以東雖明清勢力犬牙交錯,但有張國維、沈廷揚自安吉施加壓力,想來當也沒什麼問題。 剩下的便是蘇鬆和杭州了。 若蘇鬆有事,那大抵便是蘇州清軍不管不顧地沖了出來,若杭州有事,那也隻可能是生出內亂。 隨著那一騎的接近,朱慈烺迅速將當下局麵在腦中過了一遍,待想到可能的來處之後便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鎮定了下來。 他對蘇鬆是不太擔心的,那裡的清軍就算真的沖了出來,也不見得能在水網之中翻出什麼浪花。 真正讓他緊張的實際上是看似不當有事的杭州。 於表麵上看來,杭州背靠後方,當麵之敵也已被驅得老遠,更何況那裡還有方國安和李永茂兩軍鎮壓當不會生出什麼事端。 可朱慈烺心中清楚,他雖借著“民變”給了杭州本地勢力沉重的打擊,更使他們與黃道周之間生出了裂痕,但整個浙江卻非隻有杭州一地,盤根錯節之下煞煞皇權的威風倒也能算是一種選擇。 莫以為事端指的隻是反叛之類的,這些人使起鬼蜮手段可謂得心應手,讓人防不勝防,有時便將其手段明晃晃的記在史書之上,說不得後世之人卻也看不太真切。 舉個栗子來說,當年那個想要染指軍權的,於八月落水,次年三月因肺炎而駕崩。 其後繼位的那個聰明人便在宮裡養了一幫道醫,就算知道此行為會擔上沉迷修道的名聲,但終其一生都未敢用過太醫的方子。 若說這裡麵沒有問題,還真是將人當做傻子了。 由此,朱慈烺在防範這些人時也就將主要精力放在了陰私之事上,卻對其明目張膽不甚在意。 所謂有恒產者有恒心,若換個角度來理解的話不正代表著“階級軟弱性”嗎? 在未被逼到絕路上時,這些人大抵也隻可能在暗中使些絆子,若真指望他們明目張膽跳出來,顯然也是不切實際的。 不過於此同時他也清楚,對現在的大明而言,擺在明麵上的敵人雖然致命,但並不難對付,真正讓這個老大帝國失去抵抗能力的其實是那些藏在暗處的貨色。 若細論起來,這些人裡的絕大多數其實也不想這個帝國崩潰,他們中的有些人甚至還會在大明最後時刻挺身而出,以身殉國。 但在此之前,他們為了達到一家、一人的目的卻也給這個整體帶來過不小的傷害。 以此為基,若那騎士真帶來杭州生變的消息,對朱慈烺而言也隻能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說起來話長,可於那騎士而言也隻是策馬狂奔一兩百步而已,待到朱慈烺心念才轉了幾轉,其人卻已來到了跟前。 “殿下、袁督,蕪湖清軍傾巢而出,請早做決斷!” ???? 話音入耳,朱慈烺的大腦立時便有些運轉不靈了。 他已然做好了聽到各種“緊急情況”的心裡準備,卻唯獨沒有想到會聽到這個。 設身處地想來,現在於清軍而言,最好的選擇就是在盡最大可能在江南保下一片地盤。 如此一來,多鐸不但能在朝堂上將江南之敗的影響降到最低,更可為之後的南下保住一塊跳板。 細說到蕪湖清軍身上,他們就隻需穩住防線,與袁繼鹹所部僵持便可。 畢竟南麵二三十裡處便是兩條河道形成的窄道,就算他們能將當麵明軍逼退,卻也再難有作為,著實沒有必要搞什麼“傾巢而出”。 “殿下。” 正當朱慈烺百思不得其解時,袁繼鹹的聲音將他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啊,該當如何,袁督自決便是。” 有他在此,袁繼鹹便不好自專,待聽到太子殿下此言之後,他才沉聲對那騎士問道:“現在情況如何?” “稟督師,韃子來的太過突然,我軍奪下的三個堡壘隻剩兩個了。” 早先袁繼鹹所部曾以不計傷亡的戰法對清軍的防線進行了數日強攻,雖然直至與朝廷取得聯係時,他們還是未能將其突破,但這極其慘重的代價終還是從韃子手中換回了三座堡壘。 隻是這些堡壘在修建之初,其目的便是防禦南麵的敵人,對北麵的防禦卻也顯得有些差強人意了。 大體知道了前方情勢,袁繼鹹也便有的放矢,他一麵命人自大營帶兵去援,一麵命人加強河道範圍的巡視。 待到安排這些他才轉向了朱慈烺:“請殿下回大營坐鎮。” 這等話朱慈烺聽過不止一次,又怎會不知道其中的真正含義? 隻是早前的諸般情況容不得他安穩待在最後,所以才在不得已之下屢次親身臨陣。 現在畢竟還有兩座堡壘在手,情勢遠未到需得他以親自上陣來鼓舞士氣的地步,他自然也就不會冒此風險了。 說起來,清軍的這次進攻來的著實詭異,不但朱慈烺未曾預料到,甚至在今早以前,吞齊和圖賴二人也未曾想到自己會定下這等方略。 幾乎在朱慈烺抵達明軍大營的同時,亦有一騎自北而來入了蕪湖城中。 這一騎自然是多鐸派出,其目的倒也簡單,就是向吞齊、圖賴二人下達撤退的命令。 撤退這事於尋常大軍來說當是極難,但對清軍這種以小製大的係統來說卻也沒什麼難度。 就拿多鐸來說,在杭州他可以丟下李本深所部迷惑明軍,在宣城他可以留下孔有德一部迷惑明軍。 到了最後,他甚至可以為了及時趕到應天而直接將所有步卒丟在後麵。 主打的就是一個死道友不死貧道。 可在吞齊和圖賴這裡,此等選擇就變得有些難度了。 南下到底是為了什麼? 對皇帝和真正的掌權者而言,許是入主華夏之類高大上的目標,但具體到旗裡的各個額真就隻有一條了。 那就是搶錢、搶人、搶地盤。 若非為了這個,誰願意將自己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由此,對吞齊和圖賴而言,棄了這些降軍便等於將吃到嘴裡的肉再吐出去。 這對還保留著部落習氣的兩人而言,豈不是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更何況.......... “實在不行就留下些人馬於此堅守,待我等整軍之後再來救他們。” 在將多鐸的來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後,吞齊便咬著後槽牙向圖賴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原本是不太願意撤退的,畢竟明清雙方在蕪湖一線已達成了均勢,而且他們後身還有應天大營相護。 隻要舉措得當,保下蘇南之地當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多鐸卻在信中說,此時大軍的糧草供給已然非常緊張,在江南無法自給的情況下,想要憑著江北供住這近十萬人馬的難度實在太大。 再加上明軍在水師方麵的優勢,運過長江也是一道坎,若真糧道受阻,說不得便會落個全軍潰敗的下場。 由此,多鐸便定下了撤回江北的方略,並希望吞齊和圖賴能夠在五日之內退回應天,否則若是糧草不濟,他也無法長時間為蕪湖之軍守住退路。 平心而論,在看完這些之後,吞齊雖有些不情願,但也覺得其言並非全無道理。 說到底,在江南待了這麼兩月,他們也知道便在安寧時節,此地的糧食也需從其他省份調撥,現在於江南打了這麼一場仗,諸般農事都已錯過不少,眼見再過一陣便得生出饑荒,大軍的糧食供給自然得不到保證。 這般情形之下,將這爛攤子丟給大明自然是極佳的選擇。 以此為基,他也便準備棄掉些降軍,按著多鐸之令回返應天了。 隻是他這人於臨陣打戰之上雖能稱得上擅長,可在旁的方麵便比不上圖賴了。 “棄掉些降軍也不是不成,可你真當他看不出我們是在這裡磨蹭嗎?” 聞得此言,吞齊先是一愣,待到反應過來之後便又滿不在乎地說道:“看出來能如何?看不出來又能如何?” 他想得明白,雖說現在他已和當麵明軍達成了默契,但早些時候的戰鬥卻也是極其慘烈的,借著這些戰鬥他就有充分的理由解釋不曾南下的事。 而真正該為這些擔心的人........... 心念及此,他於不經意間瞟了圖賴一眼,待見其正皺眉思量,他也便穩穩坐到了椅子上,顯然帶著些任他風浪起,穩坐釣魚船的意思。 “你說的倒也不錯,王爺在明麵上的確拿我倆沒什麼辦法,可你想過沒有,我等真能安然回返嗎?” 嗯? 話音入耳,吞齊又是一愣。 圖賴這話他就有些不明白了,此地距應天不過二百裡,隻要日夜兼程,用上四五日當也能入得應天範圍。 屆時便是明軍稍有糾纏,最多也就能蹭破點他們的皮而已,又怎能扯到能不能安然回返上? “哎~~!你怎就不明白!” 眼見對方一臉不解,圖賴重重地嘆了一聲才又說道:“我等便是日夜兼程又如何能比得上水師?需知此地以北還有條姑溪河,哪怕明軍晚上一兩日卻也能在我軍之前抵達哪裡!” “江心島上還有防禦工事,他們如何能過得來?” “那你準備留下多少人?” “這..........” 三兩句之後,吞齊這了半天終還是未能再說出什麼。 先前他雖漏算了某些事,但在經過圖賴的提醒之後卻還是反應了過來。 莫看此時他憑著三兩萬人馬將當麵明軍擋了月餘,可一旦他們北上的消息為降軍知曉,那麼其軍心戰力便無法再與現在相比。 這般情形之下,他留下的人少了就起不到阻擋明軍的作用,可若留得多了倒還不如光領著旗兵北返。 “那你的意思是?” 話說到這般份上,誰都能看出圖賴心中已有定計,之所以到現在還未挑明,也隻是準備先將吞齊的路全都堵死罷了。 吞齊的性子到底還是有些急,見此情形卻也未再遲疑,隨即便直接問了起來。 “你我當先協力將明軍擊潰!” “擊潰?!” 這一句卻不知給了吞齊多大的震撼,直驚得他又從椅中猛地戰了起來。 此時他們麾下除了黃得功所部殘軍和那曹虎手下的萬餘人馬之外,還有鑲藍旗和正黃旗的幾個甲喇。 其中戰力最強的自然是那些旗兵,但黃得功所部和曹虎手下的戰力亦與當麵明軍在伯仲之間。 尋常想來,隻要不惜代價,憑著這樣的力量必定能夠達成這一目的,可關鍵在於多鐸隻給他們留了五日功夫,又怎麼可能在大戰一場後按時回返呢? 麵對吞齊的詢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圖賴自得一番解釋,但當他將其中緣由細細說完之後,卻見對方雖不再如先前那般一驚一乍,可也隻是坐回椅中發愣,顯然是有些無法理解了。 他的理由說起來倒也簡單,左右總是逃不過將二人當下的處境和朝中爭鬥聯係到一起。 江南之戰打到現在,除卻他們二人,大清各方收攏的降軍基本已經損耗殆盡。 他們二人若是能領著絕大部分人馬回到應天,那麼不但會在諸將麵前顯得鶴立雞群,更會在無形之中讓屢棄麾下的多鐸大失顏麵。 若再將事情想得嚴重一些,朝中的某些人以此當做攻擊多爾袞一係的理由也非完全不可能。 如此一來,他們二人不就成了沖在最前麵的馬前卒嗎? 其實圖賴是不排斥成為馬前卒的,作為下位者,他若不當馬前卒,又怎麼能維持這般地位? 隻是這馬前卒到底該怎麼當卻也是有講究的。 於表麵看來,現在多鐸吃了一場敗仗當要在北歸之後經歷一次重大的考驗。 這般情形之下,他以自己的全軍歸來,給朝中貴人遞上攻擊多鐸的由頭當也算是順勢而為。 可與此同時圖賴也看得清楚,這封來自應天大營的軍令是以多鐸的名義發出的,這豈不是說明那幾萬人馬已經落在了他的掌控之中? 若是自己二人不知深淺,真帶著攻擊多鐸的由頭回到應天,誰知道會有何等情勢在等著自己。 以此想來,對他們而言,最好的選擇便是打上一仗,並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