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喜雖已成家,但在宗族觀念深厚的河洲仍舊沒有自己的基業。這個新婚小家庭也隻是依附在嶽父嶽母羽翼下的雛鳥。光陰如梭,歲月催人老,四年後聞喜嶽母何氏去世,隨後幾年裡嶽父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榮尚、榮海二兄弟失去父母製約後變得越來越不像話,兄弟二人不僅齟齬不斷,對老父也是日漸怠慢。金福源心裡明白這些年都是靠著女婿和女兒忙前忙後照顧才得以安享晚年。金福源眼見自己時日無多,想著百年之後,倆兒子定然容不下聞喜夫婦,於是萌生了給聞喜夫婦安排後路之念。他打算給女兒女婿一筆豐厚的銀兩,讓小倆口在鎮上買塊地皮,造幾間屋子自立門戶,並以此在河洲鎮安身立命。金福源在病中將自己安排的先後告訴三個孩子。榮尚對父親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他的算盤是聞喜在木工坊乾活,他若是脫離二弟自立門戶也礙不著自己,反而可能對自己還有好處。榮海當然激烈反對,論手藝聞喜在父親所有徒弟中無人能比,如果聞喜脫離自己再開個木工坊,在鎮上就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心急如焚的榮海眼瞅著大哥一副得意的樣子,心裡更加憤憤不平,經過一番思慮他終於想到了法子。 一天,金榮海找到大哥金榮尚故意挖苦說:“大哥,爹爹要是腿一蹬,你那木具店恐怕也捱不了多久。” 金榮尚聽了臉色頓時沉下來說:“榮海,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就見不得我好?” 榮海聽了一臉不快說:“我是來提醒你,你卻好心沒好報,將來你要是被聞喜給擠兌死了,別怪我今天沒有提醒你。” 榮尚聽了榮海的話,頓時精神抖擻起來說:“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聞喜是個手藝人,他自立門戶開個木工坊首先擠兌死的是你,與我何乾?” 大哥這句話像一道閃電擊中了榮海內心的痛處,但還是故作悠閑淡定地回答:“弟弟我一直敬重你這個大哥,沒想到你膚淺。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聞喜雖說是個手藝人,可他做的東西總要有顧客,他賣的東西會從你這裡過嗎?我若是被擠兌了大不了少賣點,還能熬著,而你呢?沒有我的工坊你賣什麼?” 榮海的話像一盆冷水潑醒了榮尚。榮尚頓時變得狂躁起來,嘴裡罵著:“老頭子老糊塗了,同行是冤家,這個道理死老頭不懂麼?”榮尚抱怨了一大堆,又接著說道:“常言道’三股留一股,防著徒弟打師父’,你看咱爹倒好送了女兒送家產,最後竟連兒子的死活都不顧了。他聞喜再有本事也是咱家一包衣,就算現在攀上了彩萍成了我們金家的女婿,但畢竟還是外人。” 榮海看勾起了大哥的怒氣,心中頓時暗喜,於是趁機說道:“大哥,你是家裡的長子,你對爹爹的安排有不滿,應該帶頭出麵去跟爹爹去說。” 榮尚聽了這句話,這才明白老二今天的目的是讓自己去做出頭鳥,於是突然又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推辭說:“老弟,你這就不對了,老頭一直對我不學手藝很是不滿,你這麼多年都跟在他身邊,他應該更能聽進你的話。” 榮海見大哥不上道,隻得拉下身段故作坦誠說:“這事誰去跟老頭說不要緊,隻是咱兄弟倆總得相互交底,我想不如直接給個方案跟老頭攤牌好了,老頭這會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到下頓飯,到時隻能聽我倆擺布。” 金榮尚聽了這話心裡嘀咕著這老二真狠啊,竟能想出老頭病榻前逼宮的主意,那倒不如讓他去做壞人好了。金榮尚於是說:“二弟,出主意這方麵大哥遠不如你,我都聽你的。” 金榮海見已經說服大哥,於是乾脆利落說道:“給彩萍夫婦分點錢財就算了,我們關鍵要讓爹爹收回關於聞喜自立門戶的安排。我看乾脆讓他們出城買點地,打發他們去種地好了,這樣既餓不死他們一家,更不會威脅我們的生意。” “這事有點難,鎮外金家的土地是不外售的,其它宗族在對待土地方麵的態度和金家也差不多。”金榮尚立刻指出了榮海方案的關鍵問題所在。 按金家宗族傳統,金河村是不可以讓外姓人獲得宗族土地並在宗族內部永久定居的,更不允許外姓人進入宗族搶了族人的飯碗。兄弟二人知道附近小宗族要出售土地都會首先問計於金家族長,在族長表示若是感興趣則享有優先購買權,如果不感興趣則可公開出售。兄弟二人於是又去問計於老族長了。金老族長了解了兄弟二人的來意,則趁機給兄弟二人上了一堂課:“給外姓人分房產入住金河村是絕對不允許的!金河村金家的田產買賣首先考慮先盡親鄰,一般隻在宗族內部交易,這個原則也是絕不能變更的。至於子聞喜在河洲鎮自立門戶,我身為族長不持意見,畢竟這河洲鎮的繁榮靠的是遠近所有百姓,但考慮到兄弟二人的顧慮,為了維持金家每一個家庭的團結,我同意你們兄弟二人的想法,讓夫婦二人在當地附近買一些田產,這樣聞喜也能在河洲立足。”至於兄弟二人打探附近土地買賣的事情,族長倒是痛快的告訴二人說:“這事正巧,我在銀臺村有個遠親因家庭變故,正想變賣玉鑼壟附近的一些田產,如果彩萍夫婦有需要,我可以出麵幫忙作保,如若將來子家在玉鑼壟開基立足,作為金家嫁出去的女兒,我倒不反對。” 兄弟二人得到族長的指點後便一同去找了父親商量這事。金福源聽了兒子的憂慮,先是大為光火,痛斥二人無德無量,連自己的妹妹都容不下。但是,麵對兩個兒子堅定的態度,病榻上的金福源無可奈何。這天金福源一宿未眠,他輾轉反側想來想去,突然也覺得倆兒子不無道理,自古同行就是冤家,為了避免自己百年之後兄妹三人反目成仇,金福源覺得金老族長的意見未嘗不是一個法子,隻是這玉鑼壟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多年以來在河洲人的心目中這是一塊兇地。想到這裡,金福源又陷入了深思。玉鑼壟曾是銀臺村左家的祖居地,早在前明崇禎末年發生了一場瘟疫,讓住在這裡的左家十室九空,幾盡絕戶。經此一疫,左家一直人丁不興。康熙初年左家人請了北山康公到此勘查,北山康公說玉鑼壟格局不好,久居這裡會有百年之厄。左家為後世考慮,於是舉族西遷到據玉鑼壟六裡開外的銀臺嶺,因此才有了如今的銀臺村。 金福源眼見自己時日無多,於是找了個不錯的日子,拄著拐杖往族長家去了。論年紀金家族長要比金福源小一歲,論輩份族長是金福源爺爺輩的。金開山族長向來很會做人,但凡家族內部非原則性的問題,能化解則化解。在平日裡,金開山看到宗族內的老人,不管輩分高低總是笑臉相迎,見到晚輩,則溫和不失威嚴,若是宗族遇到外部的問題,總能挺身而出,嚴酷而又果斷。金開山聽說金福源親自上門拜訪,於是親自到門口迎接,他一邊拉著金福源的手,一邊說道:“福源啊,你是為孩子的事而來吧?” 金福源恭敬的語氣回答說:“這真麻煩族公您了!” “哪裡的話,趕緊坐下說。”金開山說完,又趕緊招呼下人招待金福源。 二人坐定後,金福源又緩緩說到:“早前犬子叨擾過族公,族公給的意見我也覺得十分合理,隻是我從小就聽說這玉鑼壟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已經荒廢百年。聞喜從小就來到我家,也吃過不少苦,現在成了我的女婿,把他放到這個地方,我有點放心不下。” “福源啊,你說的我也考慮過,隻是我想了很久再也找不到更合適的地方了。河洲鎮東南北十多裡內都是我們金家的田,這些水田都是上等良田,價格貴先不講,更重要的是我們金家的田是不外賣的,先盡親鄰的原則不能壞在我手裡嘛。十裡之外往東那是黃家的地盤,往南有李家,往北有劉家,這些都是大宗族,子家獨門獨戶,能在這些地方安身立命嗎?除非再往南或往北,那些地方的都靠近山腳下,水田好不好先不說,還常有猛獸出沒,遠離鎮上生活也不便利,你總不能看著你女兒到偏遠的地方去受苦吧?隻有往西不遠的玉鑼壟,風水雖不好,但位置好啊。附近宗族都比較弱小,子家和我們金家是連襟,看在這個情份上,附近其他宗族諒他們也不敢欺負子家。更重要的是那邊的農田是市價的七八成,山地更是五成,這樣一來也能為你節約不少銀子哩。” “我家有塊地在河南岸,地勢低窪,容易受澇,肥力也差,實在算不上上等良田,如果我掛出去變賣,隻要咱金家人不出手,然後讓我女婿買下來,不也是先盡親鄰嘛。” “福源,你好糊塗啊!金河村幾百戶人家,上上下下幾千口,歷來地少人多,大家見地如見寶,就算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誰能保證全村沒人出手?到時萬一其它房的人出手,你賣不賣?最終鬧到我這裡還是得按原則辦事啊。” “哎,族公說的也在理,就真沒有其它的辦法了?彩萍和聞喜結婚已經八年了,先連生了兩個女娃子,去年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沒過兩個月就夭折了,這夫妻倆本就運勢不好,再讓他們去玉鑼壟開基,我怕將有大厄。再說從崇禎末年到現在也差不多百年了,我總不能讓這個大厄落到我女兒頭上。” 族長看金福源心急如焚的樣子,因此建議說:“你的擔心不無道理,我看要麼先去北山康公廟問問,看康公怎麼說再做決定,你看如何?” 北山康公廟不知建於何年,以康王為神主。康王廟的歷代道長都被稱作康公,是康王和人間溝通的橋梁。在河洲地界但凡有白事、災厄,老百姓首先想到請北山道觀的康公化解,不過這康公除非很大的人物去請,否則從不輕易出山,而且每次出山的人事也不菲。 “這樣甚好,如有康公出麵,自然一切都不是問題,隻是這康公可不好請。”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給康公休書一封,你讓孩子帶上就是了,康公多少還會給我點薄麵的。再說康公神知千裡,這事也用不著康老爺出山,因此也費不了多少錢。” “有族長但信物,這事定然會順利不少,那就多謝族公!”金福源帶著族長的手書,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離開了族長家,內心倒是鬆了口氣,身體也感到輕鬆了很多。聞喜選了個黃道吉日,帶上族長的手書本想一個人去問康公,但彩萍認為這是關係子孫後代的大事,理應夫婦二人一同前往。 北山不算高,但上山道路蜿蜒曲折,山上的樹木鬱鬱蔥蔥,幽靜而又深遠,林間山鳥嘶鳴、猿猴啼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山路上雖然人煙稀少,但一路走來也總能遇到幾個老鄉,他們有些是上山打柴的,有些也是去向康公問吉兇。彩萍是裹腳的女人,山路讓她倍感吃力,因此倆人走得特別慢。聞喜一路耐心的扶著彩萍在上山,走到特別狹隘險要之處,聞喜則直接把彩萍背著上山了。倆人花了平常雙倍的時間才到了北山康公廟。接待聞喜夫婦的是一個年輕的道士。聞喜首先將金家族長的書信遞了過去。稍事片刻之後聞喜夫婦二人很快就見到了康公。現任康公是一個年屆七十的老道士,這老道士麵相溫和,頭發胡須發白,手持一縷拂塵端坐在一塊印著八卦圖的蒲團上,頗有一番仙韻。 聞喜夫婦禮畢後,聽見康公發話了:“居士想必是為玉鑼壟之事而來吧?” 聞喜聽了大吃一驚,心想這康公果然真是神仙,族長給康公的親筆信是當著嶽父的麵寫的,隻是一些寒暄和接待事宜,並未提及今天要問的事情。聞喜趕緊下跪接下康公的話說:“康公您真是大神仙,我們夫婦二人的確專為此事而來,還請神仙指點一二?” “好說、好說。”康公眼睛仍然微閉,然後話鋒一轉問道:“居士您可曾知道玉鑼壟的來歷嗎?” 聞喜回答說:“我隻聽嶽父說那裡曾經是銀臺村的祖居地,崇禎末年發生過一場瘟疫,導致銀臺村遷離此處,而後一直荒廢至今。” 老道士聽了微微一笑,隨後他才慢條斯理的講述了河洲的歷史沿襲,從先秦古楚三國一直講到本朝開國,尤其令聞喜印象深刻的是三國孫劉爭奪安城的歷史變遷,同時還有歷代關帝廟的沿襲以及康元帥保家衛國的英雄事跡。講完歷史後康公又分析了玉鑼壟山川布局和風水運勢,這一通下來讓聞喜夫婦聽得雲裡霧裡。聞喜此來的目的是想了解這玉鑼壟的田地能否買下,將來子家能否在此開基?於是他放下了這些深奧的風水格局,轉而向康公問說:“康公老爺,您是個大神仙,那請問這玉鑼壟的田地能買嗎?將來我們子家能在這裡開基嗎?” 康公並沒有立即作答,而是掐指算了算,然後慢悠悠的答道:“這玉鑼壟覆蓋麵頗廣,中間有一狹長南北走向的穀地,穀地東麵有一片高臺,這高臺西北高東南低,東北、正東是開闊田野,南麵是南鄉河,西北麵和大山連接延伸到北山。你要記住這穀底是死地,因此萬萬不能在這穀地開基,如若選擇在高臺上則雖有缺憾,但尚能補救。” 聞喜立即接下康公但話說:“懇請康公賜教補救方法!” “居士莫急!由我細細道來。”康公說完,又緩緩說到:“這化解方法頗為復雜,首先需要我北山康王一年一小法、三年一大法尚能長久奏效。當然最好還能在高臺西北角建一關帝廟,請關聖來鎮住穀底晦氣,這樣方可確保萬無一失。” “為什麼要建關帝廟呢?”聞喜忍不住問了一句。康公的首席弟子回了一句:“此乃天機,但聽康公旨意即可!” 聞喜聽了不敢再問,直到多年以後,聞喜在吉州城做生意發了大財,他才知道原來這關老爺是個財神,在關老爺的庇佑下子家才得以發達,自此他對康公更是敬若神明。隻是對當時的聞喜而言,建廟可是件大事,恐怕也遠非他今日的實力所能及,因此聞喜麵有難色說道:“多謝康公指點!隻是我們夫婦本是尋常人家,怎有這麼多銀子修建關帝廟呢?” “居士,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愛樂善好施,許多時候隻要心誠則靈,至於這關帝廟可大可小,但誠意要到。如果居士選擇在此開基,按百年算你本人當無大礙。將來你們子家發達了,可以不斷翻修造大,關帝神靈也會感念居士誠意的。” 聞喜聽了心裡頓覺舒坦了很多,本想放下心來,隻聽見康公又說道:“有康王庇佑,又有關帝鎮邪,子家在此開基雖然無恙,但居住在此的人仍尚有子孫單薄之憂,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聞喜心想自己尚無兒子,如此可好?於是又問康公有沒有化解方法。隻見康公避而不答。聞喜仍不甘心,再三提問。康公首席弟子又說道:“居士,這世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凡事忌滿,物極必反!”弟子話剛落音,康公麵色回歸凝重,開始閉目打坐。聞喜知道康公已表達謝客之意。聞喜付過銀子出了北山廟宇,心裡雖然忐忑不安,但事情總算還是有轉圜的空間,漸漸也就坦然了。聞喜的媳婦彩萍卻還有些不安,但眼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於是狠狠地罵了兩個哥哥心眼小,若是能在鎮上自立門戶,就不會這樣擔驚受怕了。 聞喜夫婦回到鎮上,首先到了嶽父家向嶽父匯報了情況。嶽父聽了沉默了片刻喃喃自語說:“這結果還算過得去。”接著又對聞喜語重心長說道:“聞喜啊,你是既是我徒弟也是我女婿,算是我金福源半個兒子,你在我們金家有功勞也有苦勞,彩萍又是我唯一的女兒,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晚飯過後,金福源拉著女兒進了臥房,他從床頂上掏出了一袋銀子對彩萍說:“萍兒,這家啊要有地才能立足,聞喜在河洲一無所有,我明麵上給你倆五十兩銀子去買地基、買農田,但也不經花。自你娘過世後,我私藏了一些銀子,大概也有五十兩,你兩個哥哥是不知道的。你也拿去吧,以後建宅子、養小孩、過日子花錢的地方多得去。” 彩萍本想推辭,但父親沒等她開口又說:“彩萍,這錢你也別推辭,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否則我會死不瞑目。” “爹,您別這樣說,您老會好起來的!”彩萍眼裡噙著眼淚答應到。 “聞喜、彩萍,我死後你們拿著這些錢也能過上安穩的日子,千萬別在鎮上開工坊或木具店,以你大哥二哥的性格,你若真要自立門戶,你們三人會成為冤家的,我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將來成為仇人,所以隻能委屈你們兩個,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父親的話滿懷期待,也充滿不安。次日彩萍領著聞喜雙雙向父親叩頭發誓說一定會遵循父親大人的囑托,金福源這才放下心來。 聞喜聽了嶽父的意見,於是著手準備購買玉鑼壟田產的事宜,因為有金家族長作保,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聞喜在彩萍籌劃下,先用五十兩銀子買了玉鑼壟溪流上下遊東岸各買了五畝水田和玉鑼臺部分位置較好的荒地林地。剩餘五十兩銀子聞喜本想先在玉鑼臺造幾間房子,但彩萍沒有同意,彩萍的意思是玉鑼臺吉兇未卜,一家人先在鎮上安家過渡,其它的還是緩緩推進為好。彩萍還給聞喜做了詳細的規劃:首先把玉鑼壟的地租出去,用良田地收租維持這幾年地生計,這樣能避免坐吃山空;其次,夫婦二人抽空在玉鑼壟造一間關帝廟,關帝廟可以簡陋些,但必須心誠,按背山康公的指示來;最後就是請康公來做個法事,等這一切就緒後再造幾間像樣的房子以示子家在此開基。對媳婦這番周密安排,聞喜非常認可。話說聞喜自從娶了彩萍後,嶽父給他的工錢也高了不少,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年,夫婦二人手頭也會寬裕很多。聞喜心想隻要夫婦二人同心協力,將來一切都會好起來,子家在河洲鎮定能開枝散葉。 買下玉鑼壟後的一段時間裡,聞喜就開始盤算著如何在玉鑼臺立廟。這普天之下的廟宇無論是城裡的城隍廟、文廟還是鄉野的土廟都有神主像。將來玉鑼臺上的關帝廟自然也少不了關公的本尊主神。聞喜自從聽了康公講述過三國的故事後,他就對這段歷史饒有興趣,尤其喜歡聽關公的故事。聞喜因此漸漸地迷上聽書,每當空閑之餘,他就會來到鎮上南福街西頭大樟樹旁的河樓戲場外候著。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他對桃園結義、三英戰呂布、斬顏良誅文醜、過五關斬六將、水淹七軍、敗走麥城的故事爛熟於心。聽書之餘,聞喜還經常跑到附近的書店、畫店去逛逛。有一次他對著關公像端詳了很久,於是向這店家老板問了問這畫的價格。 “三兩銀子。”老板乾脆利落的回答說。 “三兩銀子,這麼貴?”聞喜張開大嘴,吃驚的問道。 “這還貴?你嶽父家的木具就不貴嗎?怎麼輪到你買東西就嫌別人貴了?”那老板挖苦道。 “那不一樣啊,那木具從把木頭砍下算起到做成成品,要經歷多少環節?多少工序?要費多少力氣和心血?這畫不就在家裡用毛筆在紙張塗塗畫畫不就得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比我媳婦繡花都容易。” “你說得倒輕巧,你知道這畫是誰畫的嗎?這是復禮書院先生劉先生畫的。劉先生年輕時可是進京參加過科舉,隻不過人家不喜歡做官,喜歡做學問而已。如今他老人家可是這裡遠近聞名的大學者,在安城縣境內誰人不知?多少人想求劉先生一副墨寶都求之不得。再說了,這關公像,可是劉先生照著京城武廟、關帝廟裡的雕像畫出來的,那是皇家的畫像,才賣三兩銀子,簡直是白送價。”店家老板無不得意的說了一大堆。 聞喜沒有正兒八經念過學堂,但聽老板這麼一說,覺得讀書人真是了不起,尤其是這劉先生這麼令人景仰,一幅畫就值三兩銀子,簡直是自己心目中的聖人,心想將來自己的孩子一定不能跟自己這樣沒有文化,應該多讀書做個文化人。聞喜回到家後,偷偷地拿來紙筆,竟然在紙上描摹起人物頭像來。媳婦彩萍一邊偷看著聞喜的描摹,竟偷偷的樂了起來,但彩萍卻不打擾他,因為彩萍知道自己的丈夫想做什麼。 這些年金福源多病在床,兩個兒子大部分時間都忙著賺錢和玩樂,兩個兒媳之間更是相互攀比,相互算計,誰也不願在公公這邊多付出一點,因此照顧父親的責任基本都落在了女兒彩萍身上。彩萍夫婦對父親可謂盡忠盡孝,對父親對照顧可謂無微不至。盡管如此,金福源到底沒能熬過乾隆三十七年的冬天,在十月初就撒手人寰。金福源在去世前一年內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所以在他去世後的喪事料理還算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