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開基 光年外的孤行者 6543 字 2024-03-16

對於聞喜夫婦而言,嶽父的過世才是這個家庭真正的起點。以往有嶽父在,聞喜夫婦其實就是嶽父這個家族大樹上的一個小枝葉而已。如今嶽父走了,這個小枝葉需要落地發芽,未來能長成怎樣誰也不清楚。彩萍深知自己和丈夫要在這河洲立足,一定要和金家甚至整個金氏族人搞好關係。彩萍夫婦因為對父親的孝順,贏得了不少金氏族人的贊譽。彩萍自己也很會做人,尤其在和金家族長家族維持私交方麵更是麵麵俱到。金氏族長的長孫媳何蓮是彩萍母親娘家是同村同宗,而且倆人同年,自幼就玩到一塊,長大後更是同年出嫁。何蓮和金家族長長孫喜結連理,彩萍母親何氏更是出力不少。何蓮嫁入金家的許多嫁妝都是聞喜親手打造,因此彩萍跟何蓮聯係一直很緊密。彩萍比何蓮大幾個月,按年齡何蓮要叫彩萍姐姐,起初兩人都是以姐妹互稱,但在金家論輩分彩萍則要叫何蓮嬸嬸,後來倆人嫌麻煩了就直接以名字相稱。彩萍在家除了照顧父親孩子外,就是織布刺繡,她每次都把織好的布匹拿到金家族長家的布店售賣,而打理這家布店的正是族長長孫夫婦。彩萍每次送布到布店裡也都會送一些好的刺繡給何蓮,何蓮也會回贈一點東西給彩萍,這份友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為子家在河洲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起初,彩萍除了在生育時期搬出上金河村外,其餘時間都和父親住一起。金福源臨終前擔心自己死後,聞喜夫婦仍住在金河村會招來非議,因此特地安排女婿和女兒住到自己在鎮上的房子。隻是這房子雖然不在金河村內,但按金家規矩這也算是祖產,既然是祖產就要留給兒子。因此這房子後來分到了大哥榮尚名下,但父親去世前有交待,聞喜夫婦可在裡麵繼續住三年。由於有族長家的支持,金家族人倒也沒有誰挑頭說三道四。盡管如此,事情還是起了波瀾。那是在臘月小年過後,大嫂賀氏來到宅子裡找到彩萍一通訴苦說:“哎,這日子怎麼過啊?老祖宗怎麼定下這種規矩,父親死了要守孝三年不說,百日內就連店門都不能開,誰不知道這年關是生意最好的時候,一年就靠這幾個月撐著,這樣下去我們金家還不得坐吃山空,坐等窮死。”   “嫂子,老祖宗的規矩自有它的道理,咱婦道人家不能妄議,要是讓族長聽了說不準要拿到祠堂去挨批。”   “哎喲,看彩萍你說的,大家都知道你和族長的孫媳婦關係好,你這是要去族長那告狀了吧,依我看啊,你還不如去官府告狀好了,讓官府把我們一家全抓了,以後這房子就歸你了。”   彩萍看嫂子說話如此尖酸,於是急忙向嫂子解釋說:“大嫂,我不是這個意思,爹爹屍骨未寒,咱不能說這些難聽的話,不然爹爹在天之靈怎能安息?”   誰想大嫂賀氏非但不聽,反而大聲哭訴道:“彩萍你也是金家人,怎麼就見不得咱金家好?子家給了你什麼?都是金家倒貼的,咱金家的日子就不要過了嗎?”   賀氏這麼一哭,立刻引來了街坊鄰居的圍觀。賀氏看到街坊鄰居圍觀,哭得更加起勁,用手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哭訴說:“大家來評評理,老頭子生前瞞著兒子,偷偷地給了女兒一大筆銀子,要不是老二的兒子說出來,我們都被蒙在鼓裡。可彩萍得了這麼一大筆錢,竟還不滿足,連這房子都要占了,金家有哪門子嫁女送房子的道理啊?你們都是街坊鄰裡,都給評評理看看!”街坊鄰居一時間議論紛紛起來。彩萍聽了嫂子賀氏的哭訴,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帶著兩個女兒躲進了房間。   父親私藏的這筆錢,隻有二哥的長子金廣輝知道。這金廣輝雖然是榮海的兒子,但由於榮尚頭胎是女兒,所以是在孫子輩份裡金廣輝最長。自古以來就有著“父母愛幼子,爺奶偏長孫”的說法,因此金福源生前特別疼愛金廣輝。金廣輝每次受了委屈就會跑到祖父那裡哭訴,然後金福源就會偷偷地從內室的床頂上取出些錢財,帶著金廣輝去街上買吃的。長大後,金廣輝曾背著爺爺偷偷打探過這筆銀兩,甚至還偷走了一些。金福源一次偶然發現錢物少了,他大概猜到是長孫金廣輝乾的,為不讓孫子難堪,他也隻是私底下教訓了孫子,然後又暗地裡挪走了這筆銀子,還騙廣輝說全部用掉了。金福源去世後,金廣輝先是把這筆錢的情況告訴了自己的母親王氏。王氏得知此事,以為老爺子的錢給了老大,於是去試探了賀氏,這一來二去倆妯娌就認定老頭子把錢給了彩萍。心態失衡倆人相互慫恿著對方去找彩萍。王氏心想聞喜還在給自己木工坊乾活,暫且不好出麵得罪,於是對賀氏說了句:“反正這錢老爺子就算不給彩萍也是給長子,怎麼也輪不到我們老二家,再說彩萍一家又沒有占著我們什麼,聞喜還在我家的工坊裡乾活呢,我犯不著跟人家急。”王氏這句話戳到了賀氏的痛處,心想要不是彩萍,這錢歸不歸長子先不說,就算兄妹三人平分都能分到十幾兩,更讓她無法忍受的是彩萍一家還要在分給自己的房子裡麵住三年,而且還不交租金,想到這裡頓時惱羞成怒,這才找到彩萍家大鬧一通。   在喪期,榮海的木工坊照樣沒有開工,這期間聞喜無論作為徒弟還是女婿,也在堅持守喪,因此也無所事事。聞喜除了在家畫人物頭像,就是去木工坊找合適的木料,此時大概除了彩萍,誰也不知道他在乾嘛?這天聞喜正在木工坊找廢棄的木料雕雕畫畫,聽到大嫂跟彩萍吵起來了,急忙扔下手中的活,趕回家去了。聞喜剛到家門口,隻見大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擠出一條縫隙,進到自己家門,隻見嫂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訴。聞喜怎麼勸都勸不動大嫂,隻得也走進房間尋彩萍母女去了。隻見彩萍抱著兩個女兒在無聲的流著眼淚,隨後彩萍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聞喜。聞喜沉默片刻說道:“我看大嫂是為這房子而來,要麼我們付她租金吧?”   “這我也想過,隻是咽不下這口氣,爹爹生前明明說過讓我們住三年,當時大哥大嫂也是同意的,現在爹爹喪期未過,屍骨未寒,就在這年關來趕我們走,哪還有一點親情?”彩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哭訴道。   “彩萍,你說的我都知道,大嫂現在是借著這五十兩銀子說事……”   聞喜的話沒有說完,彩萍就打斷說:“五十兩銀子怎麼啦?父親過世,他兩兄弟每家分了五十畝地、兩棟房子、兩百兩銀子。我一個做女兒的總共分一百兩銀子過分嗎?況且,這錢是爹爹給的,不是我偷的、搶的。這些年爹爹生病,他們做兒子、兒媳的又做了什麼?再說你聞喜在金家這麼多年也不是吃白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早年給了你什麼?他倆從小就經常欺負你,這些我都知道。”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師父對我有養育之恩,沒有師父也沒有我今天。今天看大嫂的架勢,不給她個說法,估計這年都不好過。”   “哎……”彩萍長嘆了一聲說:“在他們眼裡你是外人,還是我去說吧。”   彩萍出了房間,在客廳對著坐在地上的大嫂說:“大嫂,我們給你交房租,你看行不?”   賀氏聽到彩萍願意交房租,頓時不鬧了,立即站了起來給彩萍報了個價。彩萍一聽,強忍著怒火說:“大嫂,這價格比河洲鎮任何一間房子的租金都貴,況且咱還是親兄妹。”   “哎喲,我說彩萍啊,你獨吞你父親五十兩銀子的時候怎麼不嫌多,就這點租金你還嫌貴?我這套房子對著南福街,東西兩廂房要是做成兩間店鋪,那租金可就貴多了,我報這個價格已經是看在兄妹情份上了。”   “大嫂,父親的五十兩銀子是給我了,但這是爹爹生前給我的,不是我獨吞的。這房子如果你想要改成店麵也行,你給我點時間找房子,找好了我們搬走。”   “彩萍啊,不是嫂子趕你走,隻是你爹爹的喪期期間,我家沒有分文入賬,你大哥花錢手腳大,不然這日子怎麼過啊?”   眼看事情有了結果,大嫂也不鬧,街坊鄰居也都慢慢地散了。聞喜和彩萍帶著兩個小孩即刻出門找房子去了。他們先來到何蓮的布店,本想把孩子托付給店裡的老夥計照看一下。此時正好何蓮也在布店選新年做衣服的布料,她知道彩萍的來意,就順勢給彩萍介紹了一套正要出租的房子,那是在鎮北麵的一道巷子裡的房子,這房子不僅更寬敞,租金卻更便宜。   這河洲鎮本就不大,沿河而建,東西走向兩條街,南北走向三條街。靠近河邊的南福街,地勢低平,大多都是店鋪館舍,平日裡人員都匯聚於此,所以很繁華。北邊地勢高,都是普通民房和工坊,所以比較冷清。何蓮介紹的房子在鎮北麵靠近金河村一側,房子的主人是金家另一房的福子輩的金福明。金福明的兒子在吉州城當小吏,最近兒媳生了個孫子,苦於沒人照顧,因此叫金福明夫婦到吉州城住幾年,方便照顧孫子。這套房子本來一直空著,金福明在去年還翻修過,本以為兒媳生了孩子後會帶孫子回來住幾年。金福明到時就把自己住的房子留給兒子,自己搬到這套房子裡圖個清靜,但如今這情形,恐怕一時半刻住不上了,於是索性出租。   租房的事情談得很順利,算下來租金比河洲街道市價還便宜了近兩成,而且新家離木工坊也更近些,聞喜以後做事照顧家裡也更方便了。次日,聞喜夫婦就搬好了家。搬家的時候,大哥榮尚來到聞喜住處,故作驚訝的對彩萍說:“彩萍,怎麼說搬就搬,也不跟大哥商量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彩萍心想,這河洲街道就巴掌大的地方,東邊的雞鳴狗吠,西邊的人都能聽到,昨天大嫂在這裡鬧了很久他連個麵都沒露,這兩夫妻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而已。但榮尚畢竟是大哥,父親屍骨未寒,不能傷了兄妹和氣,彩萍找個說辭就搪瓷過去了。   剛搬進新家的幾天,聞喜索性也不出門,就是在房間裡一個人畫畫,但總是畫不好,心裡不免有些煩躁起來。彩萍看不下去就嘲笑他手太僵硬了,腦瓜子也不好使,看上去要把人頭像畫成了牛頭像。聞喜看彩萍嘲諷自己也鬧起了性子,索性不畫了。這時彩萍拿出了一幅畫像出來擺在了聞喜麵前。聞喜一看這不正是關公畫像嗎,雖然線條色彩不夠豐富,但卻清晰的勾勒出了大多數畫像裡的關公形象?聞喜於是問媳婦:“彩萍,你這是找誰畫的?畫得還不錯!隻是跟書院的劉先生比起來還是有些差距。”   “哎呀,人家劉先生一副墨寶都要好幾兩銀子,咱雖然有些積蓄,但也不能這麼揮霍了。”   “這倒是,我在畫店看到劉先生的畫要三兩銀子時也是舍不得下手。”   “你猜猜看,這畫誰畫的?”彩萍這時打起了啞謎。   “我猜不出來。”聞喜想也沒想就回答說。   看到聞喜不接話,彩萍也是有些鬱悶,心想自己費了不少工夫畫出來的,這木頭腦子倒不領情,於是很不快地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你媳婦畫的。”   “這是你畫的?我媳婦這麼心靈手巧,我怎麼從沒有看你畫過?”聞喜驚奇地看著自己的媳婦。   “你就不想想我最拿手的活是什麼?刺繡可不比畫畫簡單,往往要在硬紙上把要繡的東西先畫出來,繡的好不好,要先看畫得好不好?”   聞喜聽了恍然大悟,心想是自己太笨了,都沒想到自己媳婦都會畫畫。於是又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最近一直在畫關公像?”   “這還要問嗎?我是你媳婦,你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   聽了彩萍的回答,兩人對視著會心一笑。聞喜突然拉著彩萍的手,帶著孩子往南福街的畫店去了。好在畫店裡劉先生的關公像還沒賣出去,倆人一起端詳了許久。聞喜對彩萍問道:“你能把這幅畫的關公像畫出來嗎?”   “我試試看吧。”彩萍輕輕的回答說。   這時店家又走過來說:“哎喲,這不是子師傅嘛?又來看劉先生畫的關公像了,這是看了多少回了,就是舍不得買下來?”   聞喜很自豪的回答說:“這畫我媳婦都能畫出來,乾嘛要花這錢?”   “看你說的,你媳婦這麼有能耐?都能跟劉先生比了?怎麼不去書院教書呢?”   彩萍連忙擺擺手說:“比不得,比不得,更比不上!我一個婦道人家,怎能跟人家劉先生讀書人比?”   “就是嘛,還是你媳婦明理。”這店家說著,頭也不回就走開了。   這除夕很快就到了,這是聞喜和彩萍獨自過的第一個新年。彩萍自從母親去世後幾乎承擔了家裡所有的家務,因此鍛煉出一手好廚藝。在這第一個獨立門戶的除夕,聞喜家的美味倒是一樣都沒少。臘豬蹄膀、煮全魚、清湯雞……這些隻有春節才能吃到的美味讓兩個孩子饞了很久。這河洲鎮的習俗比較特殊,年飯是在中午吃,因此這天上午彩萍一刻都沒停過。聞喜也沒閑著,除了幫助彩萍,就是忙著貼春聯。一切忙完後,夫妻倆人又給倆孩子洗澡,換上春節的新衣服,並把壓歲錢放在禮女兒床上的棉絮上,這是這裡的民間傳統叫壓絮。這一天雖然忙碌,但一家四口卻感受到了無比的溫馨,這種新生活也讓彩萍走出了父親過世的陰影和搬家鬧出的不愉快。別人家春節走親訪友特別多,但是聞喜在河洲鎮除了彩萍家的親戚,也沒有什麼親人,因此春節倒也清凈。聞喜成家後這些年,每年在春節或者清明節也會抽空回厚田村祭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但今年家裡變故較大,於是把回鄉祭祖的事情推遲了,想多在家裡陪陪彩萍和女兒。   彩萍在這個春節多了一件事情,就是畫關公像。經過幾次不太成功的嘗試,彩萍在元宵前終於畫出了一幅不錯的關公畫像。當聞喜看到畫像時頓時瞪大眼睛,眼神裡迸射出一種不可思議的驚訝。這畫雖然比不上畫店裡劉先生的大作,但比他看過的其它任何關公畫像要好,和說書人描述的關公形象簡直神似。聞喜興奮得像個小孩子,他趁彩萍不注意,還偷襲著親了一下媳婦。彩萍頓時羞澀起來。聞喜想把畫像收起來,拿到木工坊去照著畫像雕刻,但被彩萍叫住了,彩萍說還沒完工。聞喜不明白,但還是把畫像還給了媳婦。此後的幾天彩萍依然在畫畫,這次不僅是畫,而且在畫上用聞喜的尺子標注了各種尺寸,並標注先後次序。   當彩萍把做好的兩幅畫給到聞喜時,聞喜再次被彩萍的創作給震撼住。他做了幾十年的木工,各種丈量測算有如家常便飯,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這些家具畫在紙上,標注尺寸,寫明工序,而是每次做同樣的東西都是憑著經驗去做。不僅他自己這樣,師父一輩子都如此,其他人更不用說了。彩萍告訴聞喜,即使有這兩幅圖,要雕刻出完好的關公像,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因為圖紙隻是展示了人像的尺寸,並沒有標注五官的深淺,最後彩萍囑咐聞喜正式做之前,要多練一下。元宵過後,嶽父百日喪期雖已結束,但木工坊還沒事可做,聞喜於是一頭紮在木工坊練習雕刻,等到真正把關公像雕刻出來,已經是半年之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