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年多前,金榮庭守孝期剛過,就在方大人的保舉下,被派到長江附近的一縣城當縣令。重新出仕的金榮庭準備花重金疏通關係,希望能快速升遷。然而,他發現此時的官員更是獅子大開口,為此他不得不調用了大筆金家產業的資金去疏通關係。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錢經過方大人之手送出,但方大人卻突然病死於任上。方大人一死,金榮庭升遷一事也變得希望渺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心灰意冷,自此後金榮庭再也無心於公務,一心隻為撈錢。金榮庭上任之初,長江發生水災。金榮庭得益於前任留下的河堤,損失相對較小。為了彌補此前的損失,往後的數年裡,他竟把手伸向了朝廷下撥的專用於河堤維修的銀子,這種肆無忌憚的貪贓枉法的行為,為他走向深淵鋪築了一條毀滅之路。到了嘉慶十年,短短數年間金榮庭斂財數萬兩之巨,然而在這數年內疏於修理和維護的河堤,在一場不大的洪災中竟決了口,大水淹沒數縣的農田,於是周邊數縣官僚紛紛參奏金榮庭失職。很快朝廷就著令總督和巡撫徹查金榮庭。金榮庭也很快就被革職下獄,而這時那些平日裡備受金榮庭寵幸的美妾們則帶著金銀細軟作鳥獸散,各自逃命去了。 這場劇變來得十分迅猛,這時遠在家鄉的金榮耀都不知道哥哥已經出事。在這段時間裡,金榮耀還在忙著倒賣糧食。金家族長占據碼頭的便利,因此不知從何年開始就形成了這樣一個傳統,一到夏收或者秋收,河洲附近所有百姓的餘糧都以一個較低的價格交給金家族長轉賣到吉州,這當中當然包括玉鑼臺的子家,待收到款項之後再給各家各戶結賬,而中間的差價就歸族長所有。這年夏天正是河洲的豐收季節,金榮耀打探到上半年吉州下遊各縣都遭遇到一定的洪災,他想等立秋後定能賣個好價錢,因此金榮耀收集到的糧食遲遲沒有出手。大概也在這個時候,金鎮南通過官府竟提前知曉了金榮庭出事的消息,但他這次吸取了教訓沒有急於出手,而是密切注意金榮耀的動向。當他打探到金榮耀準備在立秋那天運糧到吉州下遊各縣拋售手中餘糧時,他暗偷偷地聯係了吉州通判胡大人,並告訴胡大人金榮耀有大批糧食運往吉州下遊各地倒賣。此時的吉州知府正在為吉州官糧虧空發愁,胡大人立即帶著金鎮南去見了知府。知府得知這消息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興奮不已,但轉念一想似乎不太穩妥,於是問道:“沒收這批糧食,總得要個罪名吧?” 金鎮南說:“聽說金榮耀的哥哥金榮庭已經下獄,小民鬥膽問一下,不知金榮庭所犯何事?” 知府回道:“這金榮庭竟貪汙十萬兩銀子之巨,殺頭是在所難免,隻是這案子還沒結,本官也不敢妄議。” 這時金鎮南說:“這金榮庭一小小縣令竟能貪汙如此之巨,簡直就是我們金家人之恥!不過他貪了這麼多銀兩,難道就沒有一文流入金榮耀手裡?” 金鎮南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知府大人和胡大人,於是三人很快就精心設計了個罪名,就等待金榮耀的運糧船隊自投羅網。 金榮耀征集了整個河洲所有能用的船隻,還從周邊各縣借調了一大批大小船隻,總計一百多艘,浩浩蕩蕩地向吉州方向進發。當運糧船隊經過吉州碼頭時,就被官府的水兵截住。就在當天金鎮南也得知了這一消息,他立刻派出下人四處散布這個消息。 次日淩晨,船幫聶老大帶著幾個小弟逃過了官府的追捕回到了河洲。聶老大回到河洲就直接去了玉鑼臺找到貞觀通報消息。此時的子家人才剛起床,見到聶老大驚慌失措地進來,何柳就驚訝地問道:“舅舅,出什麼事了?” “大事不好了,這金家族長不知犯了什麼事?糧食運到吉州城碼頭就被官府給沒收了,我的很多手下也都被抓了進去。” 貞觀聽了,立刻說道:“舅舅,帶上人趕緊到金家要錢去。” 正在貞觀準備出門時,被母親彩萍給喝住。彩萍訓斥道:“觀兒,你給我站住,就在家裡呆著,哪裡都不能去。” 貞觀不解的問:“娘,都什麼時候了,我家一百多畝地的糧食,就留下一點口糧,其餘的都賒給這金家,這錢現在不去要,到時什麼都沒了。” “觀兒,我們不能落井下石,何況這金家父輩、祖輩對我們還是有恩的。” “那算什麼恩?母親您當年暗中幫著金榮庭保住了金家族長的位子,但姐姐隨即就被他們逼出家門,這難道也算恩德?” 這時善心也說道:“弟弟,你在家呆著。我去金家看看,畢竟我和琳兒名義上還是金家人。” “這樣也好,娘跟你一起去。” 就這樣貞觀和媳婦何柳留在家裡安置舅舅一行人在子家歇息。善心帶著母親去了上金河村的金榮耀家。彩萍母女倆來到金家門口,隻見門口烏壓壓地擠滿了人群,他們都是來要債的。此時,彩萍母女二人根本就擠不到門口。就在這時,有人突然叫了起來:“金榮庭他媳婦來了,找他媳婦要錢去。”說這話的人是金鎮南家一家丁。一群人聽到金榮庭媳婦來了,於是趕緊圍上來找善心要錢。彩萍連連解釋說自己也是來金家要錢的,但憤怒的眾人哪裡聽得進去。好在此時,彩萍的幾個侄子和堂親也在現場,他們趕緊上來護住彩萍母女倆匆忙逃離了現場。剛出了人群,善心對母親說:“娘,我知道有個地方能進到金家大院,你跟我來。” 在善心的領路下,他們來到一個破舊的院子,院子裡有一道小門直通金家後院。彩萍和善心出現在金榮耀家後院,著實把金家上下嚇了一跳。隻見金榮耀癱倒在椅子上說:“親家母、嫂子,你兩位不會也是要錢來的吧?放心,我金榮耀不會少您的錢的。” “榮耀,我和善心是來看看你這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會搞成這樣?” “親家母,不瞞您說,我前陣子聽到哥哥出事的消息,我還將信將疑。昨天我右眼皮子一直在跳,晚上睡覺也坐臥不安,直到今天一早家門口突然來了這麼多人要債,我才知道我家轉運的上百船糧食都被官府突然截收,看樣子哥哥真出事了。昨天是立秋,哥哥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金榮耀說完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呢?”彩萍深深地嘆了口氣。 善心看到金榮耀絕望的樣子,於是批評說:“你大哥這輩子就毀在銀子和女人身上,事到如今你該鼓起勇氣去麵對這一切,而不是躲在家裡。” “嫂子,我能怎樣?估計沒過幾天官府就會到我這來抄家。” “榮耀,你媳婦呢?”彩萍又問道。 “她都氣得昏死過去,我把她安置在內屋,那邊安靜些,正讓人照看著。” 彩萍此時想起自己往昔跟何蓮的交情,也不忍心金家就這樣倒下,於是說:“賠這些鄉親們的糧食錢夠不夠?如果不夠的話,我可以派人去幫你填補一點。” “親家母,謝謝您了!你如此大量,我們兄弟倆真無顏以對。我金榮耀就是傾家蕩產也會賠上這些鄉親們的錢,我已經安排人去準備銀子,應該夠的。”金榮耀說著,又跟一賬房說:“去我房間櫃子裡拿一個盒子過來。”隨後又跟另一人說:“去書院把陳先生叫來一下,記得從暗道進出。” 不一會,金家賬房就把盒子送來了。金榮耀打開盒子,取出一張休書說:“嫂子,你盡管名義上是金家的側室,但我母親都一直告誡我把你當哥哥的正室對待。這是哥哥走前留下的休書,他臨行前跟我說,如果他出事了就把這休書給你,免得你受牽連,如果他能平安終老,這份休書就永遠藏在這盒子裡。我估計接下來,官府就會來到我家抄家。嫂子您先拿著吧,如果官府找到您,您就把它拿出來。” “榮耀,我今日來不是要跟金家撇清關係的,我和母親都想挽救這個家。” “沒用了,已經無力回天了!你何必把子家也拉下水呢?你就是不為你自己,不為子家,也總要為琳兒著想吧。” 想到琳兒,善心也有些害怕,畢竟琳兒是她這輩子最後的希望和寄托。善心這才從金榮耀手裡接過了休書。這時金榮耀又跟彩萍母女說:“親家母、嫂子,你們在這裡等我半個時辰,我去辦點事。”金榮耀說完就回了內屋。 眼見著半個時辰過去了,但對彩萍母女而言,似乎等上了半天。外麵的吵雜聲,叫罵聲不絕於耳,這聲音在金家大院回響,久久不能散去。這時陳先生也終於到了,金榮耀聽到陳先生到來,也立刻出來迎接。他先是把事情的緣由跟陳先生講了一遍,陳先生聽了大吃一驚,這陳先生也算是金榮庭昔日的恩師,想到自己學生如今墮落到這般田地竟不勝唏噓。這時金榮耀又問陳先生說:“按大清律令,官府將如何處置我家?”陳先生思索了半晌,喃喃說道:“這大清律令,我也隻是略知一二,榮庭若果真如此,恐怕死罪難逃。至於官府既然把你的糧食給查扣了,想必也想好了置你於死地的方法。我想問一下你跟你哥哥有大筆金錢的往來嗎?” “我和哥哥是親兄弟,怎少得了錢財往來,前幾年他花了一筆巨大的銀子去打點關係,就從我這裡暫支了一萬兩銀子,直到去年才還給我。” “這就不好說了,你要做最壞的打算。”陳先生說完,又長嘆了一口氣。 金榮耀於是起身離開,大約一刻鐘才出來,他手上拿出了一疊田契,和三份抵當書,一份給了彩萍,另外一份給了陳先生。金榮耀隨即向兩位跪下拜道:“這恐怕是我對金家做的最後安排,請二位長輩成全!”彩萍立刻打開紙頭一看,原來是金榮耀打算將玉鑼臺東麵和東北麵的一百五十畝地抵當給子家,其中五十畝作為子家這次糧食損失的補償,另外一百畝是買賣的名義過戶給子家。金家經過這次風波若還有後人,希望子家將來再將這一百畝地轉交給金家後人,以做東山再起之用;若金家無後,就當作金家給善心的補償。陳先生則作為這次田產抵當交易的做保人。隨後,金榮耀又將隨身攜帶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敲成了三塊,金榮耀手捧著三塊玉片說道:“若未來金家有後,必將執此碎玉為證,若碎玉合,則我金榮耀一門再興之日。”說罷再次跪倒在彩萍和陳先生麵前,再三叩頭。 這事讓彩萍有些犯難,這金家的地從不外流,如果收下這一百畝地,則意味著公然挑戰金家宗族,不收下這一百五十畝地,那麼金家族長一門則可能喪失最後一點東山再起的資本。彩萍權衡再三,還是拒絕了金榮耀的請求,彩萍說:“你應該在金家內找個可靠的人家來幫你代管這田地,我們子家在河洲根基淺,收下這地就意味著跟金家決裂,將來也未必能保得住啊。” “親家母,我就求您了!您就看在我母親的份上,幫我們金家這一把吧。我若是能在金家找到可靠的人,我就不會麻煩您老人家。自從哥哥傳出出事後,許多跟我們走得近的人家就開始疏遠我們家。如今您和嫂子是唯一的來到我家看望的親戚。剛才嫂子還說,您二位是來幫我們想辦法的,這就是我最後的辦法了。您是不知道,如今的金家不知有多少人巴巴得我們家倒下,他們就像餓狼一樣在盯著,希望我們倒下後都能搶到一塊肥肉。”麵對金榮耀的哀求,陳先生也勸彩萍說:“子夫人,我深知您的為人,看在金老族長的麵上,您就幫幫這金家吧,我作為做保人也會竭盡全力幫助您保住這金家最後的一點產業。”在陳先生的再三勸說下,彩萍勉為其難就答應了金榮耀的請求。彩萍將這田契和質押書收好時,手都有些顫抖,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決定是否正確?對子孫後代是福還是禍? 彩萍母女走後,金榮耀終於開了門,並對前來要債的人說:“各位鄉親們,我們金家遭此大難,實在有愧各位父老鄉親!不過我金榮耀以我項上人頭和家族產業擔保,一定會償還你們的血汗錢。”接下來兩天裡,金榮耀跟官府賽跑,拚命地變賣家產,換得的銀子將這些鄉親們的糧食錢一一還上。在金榮耀變賣家產的過程中,金鎮南吃下了金家在鎮上的絕大部分地產和產業,這其中也包括金家大宅;其他幾個家族則分掉了金榮耀大部分田產和外地產業;金榮月則出奇的低調,僅吃下了碼頭的所有權。金榮耀自己最終隻保留了當年母親住著的那棟房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當金鎮南得知金榮耀將一百五十畝地抵扣、轉賣給子家時,頓時勃然大怒,並罵道:“金榮耀崽賣爺田不心疼,還壞了我金家的規矩,這子家居然也敢要,我倒要看他子家有沒有本事吃下去。” 幾天後,官府的一隊兵丁查抄了金家這僅剩的一點財產,金榮耀媳婦在官兵到來前懸梁自盡,最後官府判金榮耀一家,女性降為奴籍,男丁發配XJ戍邊。也就在立秋後的次日,遠在千裡之外的金榮庭則被斬首示眾。執掌河洲金家五代的族長一門到此徹底消失在了河洲金河村,但圍繞金榮耀留下的一百五十畝的土地卻紛爭不斷,引發了一場又一場悲劇,直到二十世紀第一次國共內戰席卷這片大地時,才將這一切紛爭徹底劃上句號。 金榮耀一門被抄後,金鎮南仍不甘心,他又向官府舉報子善心作為金家側室,藏匿了金榮庭的贓款,所以也建議官府對子家進行抄家。這次吉州知府竟毫無情麵的拒絕了金鎮南的請求,並警告金鎮南不要借此搞事。原來就在金榮庭案發之初,遠在京城的廣仁被調任吏部主事,當他得知金榮庭一案時,對金榮庭既是痛恨,又是同情,他恨這個貪婪成性、視財如命的縣令所作所為,但作為同宗、同族、同窗的族長如今落到這般田地,又不免有些同情。廣仁怕金榮庭一案牽連到自己的表姐善心和子家,於是差人聯絡吉州地方官員說明善心的情況。廣仁雖然隻是六品主事,但這六品主事卻是實缺,位卑卻權重,更是地方官員暗地結交的對象,因此吉州知府自然不敢怠慢了,子家這才得以幸運地躲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