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金家族長一門的沒落,河洲金河村金氏一族族長之位頓時出現了空缺。金家各房在金鎮南的號召下很快就召開了推選新任族長的宗族會議。此時剛低價吞下了金榮耀一門大部分產業的金鎮南,一躍成為金家實力最雄厚的家族。金鎮南長子金福田是鎮上的保長,再加上金鎮南又是金家輩份最高的人,所以在族長推選一事上沒人敢挑戰金鎮南,他因此順利成章的成為了金家新任族長。金鎮南當上族長後大宴三日,不僅金河村各家各戶向其送上厚禮祝賀,就連河洲鎮周邊的弱小宗族和鄉紳們也都紛紛前來巴結,隻有玉鑼臺的子家分文不送。慶功宴後金鎮南就著手翻新剛買入的原金家族長大宅。翻修前他特地帶著一行人來到這宅子裡參觀,他無不得意的對著當年金開山、金福文常坐的椅子說:“老族長啊老族長,五代之前你們從我這房搶去了這族長之位,隻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如今風水輪流轉又輪到我金鎮南了。”金鎮南說完就坐到了這位子上,隨行的人頓時不由自主的分列兩邊站著恭敬道賀,儼然有種新皇登基的派頭。這時眾人都紛紛歌功頌德,夾雜著南鄉土話的溜須拍馬之詞聽起來滑稽至極,但金鎮南卻感到舒暢極了,並自鳴得意地說道:“當年這金福文機關算盡,自以為聰明絕頂,他這兩腿一蹬才幾年工夫,不僅家業被兩個敗家子敗光,而且還被滅了門。”金鎮南說完,大夥又是一陣應和。金鎮南成了金家新任族長之後,五十多歲的他似乎煥發了青春光彩,這腰桿變得更為挺拔有力,眼界也變得更高,脾氣也越來越火爆。鎮上一般的鄉紳跟他打招呼,他也從不應答,而是挺直腰桿目空一切的甩手而過。金家的狗腿子們在河洲鎮更是橫沖直撞,四處耀武揚威,沒人敢招惹他們。 金鎮南在翻修這宅院前,特地前往書院請陳先生要了副墨寶。陳先生雖和老族長一家交情匪淺,但考慮金家和書院的關係也不得不答應下來,他邊寫邊說:“金族長,我告訴您一個秘密,你們前族長金福文在世時最喜歡我寫的字,這次老朽再提一副,福文老弟要是喜歡上了,估計也會常回家看看。”金鎮南聽了這話頓覺脊背發涼,他想金福文的老宅傳承數代,他們家祖先的陰魂都聚集在裡麵定會對自己不利。金鎮南想到這裡頓覺又有些懊惱買下這宅子,此後幾天他竟茶飯不思起來。金鎮南的心腹喬總管很快就察覺到了主子的煩惱,並建議說:“老爺這等事情問問北山康公不就行了,康公一做法這些小鬼都要灰飛煙滅。”金鎮南聽了拍著大腿說道:“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我讓康公畫符布陣,讓金福文祖祖輩輩無家可歸,永世不得翻身。”數月後,這大宅子按北山康公的建議做了大改造,在落成之日金鎮南又大擺宴席,金河村各家各戶,周邊各宗族鄉紳又是紛紛送禮道賀。金鎮南想自己大排場搞了兩次,宗族內外這些人的心思他也基本摸清,如今隻有這子家還是個硬骨頭,居然兩次都一毛不拔,看樣子是要給點顏色看看了。 嘉慶十一年的春節金家在祠堂組織團拜會,金鎮南從祠堂出來看到廣場中央石碑上竟然還有金榮庭進士及第的名字,這使得他大為光火,並對左右大罵道:“金榮庭這貪贓枉法的畜生,簡直就是我們金家人的恥辱,居然還名列我們金家功名碑,你們看到這斷頭鬼的名字不覺得晦氣嗎?不覺得丟金家族人臉嗎?”左右見金鎮南發火都不敢吭聲。這時金鎮南問了一位年紀較大的房長說:“老房長,我們金家祠堂有多少年沒有翻修過了?” 老房長掐了掐手指說:“上一次大翻修是在乾隆十年,那時的族長還是金開山他老人家,我當時也就十來歲,許多事情也記不清了。” “這麼說來已經有六十年沒有大修過?六十年一甲子,也該修一下了。” “隻是這些年雖無大修,但小修小補還是從沒間斷過。我看這祠堂還結實著,加上去年下半年旱情嚴重,下金河村許多人飯都吃不上,我想還是謹慎動土為好。”這老房長多說了一句,沒想到金鎮南卻大發雷霆罵道:“你這老糊塗,等到這房子不結實了還修個屁。我看你也七十多了,這把年紀你難道將來就不住到這裡來?”老房長被金鎮南臭罵了一頓,於是識相地站一邊,其餘房長見狀紛紛表態支持金鎮南的想法。 元宵過後,金鎮南終於把重修祠堂這事拿上了議事日程。重修金家這樣的大祠堂,關鍵問題是錢。金鎮南找人估算了一下大概要五千餘兩銀子,但他報給金家族人是八千兩。金鎮南又按金家傳統上的三六九等分別攤派,這下三等家庭每戶出十兩銀子,中三等家庭每戶出二十兩銀子,上三等家庭每戶出三十兩銀子,這樣算下來就大約有六千多兩銀子。至於剩下的近一千多兩銀子從哪裡來?金鎮南早就心裡有數。按照傳統習慣,一個宗族修建祠堂,不僅本族家家戶戶要出資,而且外嫁的女兒也要認捐,不過捐多捐少一般都是自願。金鎮南想金家的女婿中,這子家毫無疑問是算得上大戶人家,因此把這一千兩單獨攤派給子家正合適,至於其他嫁出去的女兒家,則按最低不得低於五兩算。集資攤派中若是多出來的銀子正好用於將來金家新祠堂落成慶典之用。 金鎮南在金家內部的攤派方式看上去公平合理,但對下金河村的村民而言簡直是壓在他們身上的一座大山。對下金河村村民而言十到二十兩銀子就是他們全家半年,乃至一年的生活開支,但對於上金河村的人家來說三十兩銀子簡直就是牙縫裡漏出來的那點殘渣。尤其是經歷去年下半年大旱之後,下金河村百姓的生活日益艱辛。為了這筆集資,他們當中有些人家拿出了壓箱底的積蓄;還有些人家搜盡了家裡一切值錢的東西,甚至將僅有的幾分薄田都當了出去;更多的人家是去借了高利貸。在集資那半年裡下金河村許多有女兒的家庭,都在打聽河洲鎮附近有哪些大戶想要納妾或者買丫鬟,以便托人將自己的女兒送去。他們的生活過得如此艱辛,但為了祖宗的顏麵,大多數人都不敢站出來說話,而是選擇默默地承受這些苦難。偶有幾個刺頭發了些牢騷,被金鎮南知道了,就被揪出來進行批鬥,給他們安的罪名就是“不孝”,有的甚至挨了鞭子。最後下金河村所有的村民都敢怒不敢言,絕口不提祠堂集資這事。 向金家女婿集資攤派,大多數都是通過娘家人去告知。子家被攤派的數額巨大,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金鎮南是在借機整子家,因此上金河村的房長沒人願意去通告。恰好這時,金榮海也數月前去世,廣輝、廣仁兄弟聽到金鎮南這般決議也為自己姑姑鳴不平,但他倆因為父喪半年未過,按當地傳統不能走親訪友,因此也不方便去玉鑼臺子家通知。榮尚的倆個兒子在其母賀氏死前,還會偶爾去玉鑼臺走動,自從賀氏死後更是和玉鑼臺子家斷了聯係,因此他們更不會去通知此事。子家這邊其實早就聽說金家向她們攤派一千兩銀子這事,貞觀當初聽到這個消息更是暴跳如雷,並罵金鎮南老匹夫就是一個強盜,甚至想直接上門找金鎮南理論。彩萍則告訴貞觀要鎮定,並且告訴貞觀說金家沒人來通知,咱子家就當作不知道。 到了五月,子家的一千兩銀子遲遲不到位,這讓金鎮南大為光火。此時距金榮海去世已經超過了半年,廣輝廣仁兄弟也可以去走親訪友。金鎮南於是讓自己的兩個兒子,並叫上了上金河村五房房長連同廣輝去到玉鑼臺要錢。金鎮南對廣仁還是有些忌憚,因此特地交待兒子不要讓廣仁知道這事。金鎮南不知道的是,廣仁自從可以走親訪友後,就帶著媳婦孩子住到姑姑家。廣仁自小就常住在姑姑家,如今在外為官多年,早已厭倦了官場的爾虞我詐,此時他更喜歡玉鑼臺的安靜,得以遠離各種紛爭,也更能讓他靜心讀書,閑暇之餘方便到附近的復禮書院去拜訪一下書院的先生。 廣輝一行人來到玉鑼臺見了彩萍,先是寒暄了一番。彩萍讓西屋的梁師傅做點酒菜招待金家來的客人。自己則和貞觀帶著客人到客廳應付這群不速之客。一群人坐定後,金鎮南的二兒子金福財開門見山地說道:“咱金家重修祠堂的銀子,除了你們子家都到位了,家父讓我們兄弟二人跟各位房長,以及你的大侄子一起來看看怎麼回事?你們子家在河洲也算是家大業大,你金彩萍也是金家嫁出去的,現在娘家有事怎麼就一毛不拔了?” 彩萍故意反問道:“哦,還有這事?怎麼就沒人跟我們子家說過啊?我們直到今天才算正式知道這事。” 金福財亦反問道:“金家修祠堂攤派認捐的事情整個河洲都知道,怎麼就唯獨你這子家不知曉,未免說不過去吧?”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金家嫁出去的女兒還在世的怎說也有上百戶吧?難道其他人家也是靠街上道聽途說就把這銀子送到金家了?再說街上的傳言,我們子家向來不聽也不傳。凡事要講禮數,這等大事就應該有專人來通知的,你們現在才來是看不起我們子家,讓外麵的人聽了總以為我們子家小氣,連捐個分子錢都不願!” “廣輝,你就沒有跟你姑姑說過嗎?其他人家都是自家人通知的。”這時金福田終於說話了。 彩萍不等廣輝說話,就直接搶答道:“這個不能怪廣輝,我二哥過世未滿半年,他怎能走親訪友到這玉鑼臺來說這事?金家這麼大的一個家族,這點事情應該要提前想到才是。” 這時一房長出來打圓場說道:“是的、是的,這事的確是咱金家沒有想周到,不過今天遲來一步,總歸把這禮節給補上了。” 貞觀這時故意挖苦說:“我在街上還聽說這金家新族長上任後,又是慶功宴,又是翻修新房喬遷之喜,我還以為金族長忙忘了,不差我們子家這幾兩銀子呢?” 彩萍也故意應和著兒子貞觀說:“不能這麼說,這金家新族長也是剛上任,第一次當族長,經驗不足,工作有些疏漏,我們子家應該理解一下。兩位少爺、各位房長,我說的沒錯吧?” 這時金家一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說:“是…是…是…” 隻有金福財板著臉說道:“那咱過去的事就先不提了,就直接說說你們子家認捐的事吧?” “金家重修祠堂,我金彩萍也是金家出來的,認捐也是應該的,因此我金彩萍在這裡保證,我們子家絕不會落人後,但也不會強出頭,不然搶了金家大族的風光也不合適的。” “姑姑這番話的確在理!”這時,廣仁從外麵走了進來,然後又說道:“我在東屋看書,聽到這裡好熱鬧,於是忍不住來看了一眼,原來是各位前輩在這裡,廣仁失禮了。” “你怎麼也來了?”金福財驚訝地問道。 “我前幾天就住到這裡了,我父親葬在玉龍嶺,這裡離我父親近一點,方便去他老人家墳前看看,也算是給我父親盡點孝吧。”廣仁說著就自己找個座位坐下了。 幾個房長都稱贊說:“難得廣仁一片孝心。” 廣仁又說:“你們聊吧,我就來看看聽聽。”廣仁說完,金福財於是就接著剛才的話題說:“子夫人,這次金家修祠堂共需要八千兩銀子,我們金家內部攤派了六千五百兩,給出嫁的女家攤派了一千五百兩。我們金家上下一致認為你們子家在河洲算是金家的女婿裡麵最富有的人家了,因此給你們攤派一千兩,這樣也好給其他人家減輕點壓力,也算是給你們子家一個積陰德的機會吧。” 貞觀一聽就忍不住勃然大怒,於是跳起來說道:“一千兩?這不是攤派,簡直就是搶劫。” 金福財見貞觀生氣了,於是也站起來大聲喝道:“子少爺,你這太不像話了,今天來的哪個不是你的長輩?論輩分你都得叫外公、舅舅,即便廣輝、廣仁也是你的哥哥。” 廣輝看雙方有點火藥味,於是立刻說道:“有話好好說,大家不要動氣嘛。” “今天是咱金家到人家子家要錢,動怒不是做客之道,二少爺怒不得。”廣仁搖著扇子,坦然說道。 金福田這時也出來安慰弟弟說:“主事大人說得有理,二弟,你就坐下來好好說。” 彩萍沒有生氣,而是淡定地問道:“你們金家內部怎麼攤派的?在座的各位都是上金河村的大戶,你們都攤派了多少?” 聽彩萍這麼一問,幾位房長有些不好意思了,因此都沒有說話。廣輝見無人回答,於是說:“姑姑,上金河村一共攤派了大約一千五百兩左右,每戶大概三十兩。我和廣仁都各交了三十兩銀子。” “論家大業大,我們子家哪比得上金族長、金榮月這些金家大族。如果我們子家作為外家,一戶就出一千兩銀子,搶了你們金家男人的臉麵不說,就是地下的祖宗估計都不好意思住到這金家祠堂了吧?就算金家祖宗賞臉,要是把這金家福氣都帶到了咱子家,這樣更不合適了吧?我記得我們金族長當年可是反對我們子家在這裡開基,因為修一個祠堂,我們子家把功勞都搶了,順便把金家的風水福氣都帶走了,豈不更傷了和氣?” 廣輝小心翼翼地向金福田兩位兄弟建議說:“我姑姑說得也有道理,這事要麼再商議一下?” 金福財聽了廣輝的話很是不悅的低聲罵道:“廣輝,你不姓金姓子嗎?胳膊肘還往外拐。” 貞觀這時突然想到翠玲了,於是靈機一動問道:“二少爺,你妹妹翠玲不是也嫁給當官的嗎?也算是有錢有勢,不知如今這吳縣令認捐多少呢?” “我妹夫隻是個七品小官,哪來的有權有勢?”金福田尷尬地笑著回答說道。 “怎能說七品小官就無權無勢呢?我記得當年吳縣令給金榮庭出手就送六千兩銀子,成為當時的美談,比我們子家闊綽多了。” “哦,還有這回事?”廣仁故作驚訝一問。 “這……”金福財有些啞口無言了。 “主事大人,這隻是傳言,不足為據,不足為據……,望主事大人網開一麵。”金福田說著額頭都有些冒汗了。 “欸,大少爺不用緊張,我隻是個六品主事,如今丁憂在家,是不能過問地方事務的。不過我大清自有國法,我想您妹夫肯定也是知道的。” 金福田聽廣仁這麼一說,這才漸漸放鬆下來,然後又說道:“這事我本不該說,隻是剛才子少爺問起翠玲,再加上子少爺跟我家翠玲也算是有些淵源,我就不瞞大家了,我妹妹翠玲年初就已病逝了,她這一走,又沒個子嗣,這吳縣令怎能輕易認捐?” “什麼?翠玲死了?”貞觀聽到這消息,嗖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表情突然變得呆板,最後竟紋絲不動地站著。眾人見狀也都不知如何是好?這時旁邊屋子裡傳來孩子地哭聲,彩萍於是急忙拉了一下兒子說:“快去看看何柳那邊怎樣?她剛出月子,你要多用點心思,這裡還有我呢。”貞觀於是木然地走出了客廳。彩萍見貞觀走了,趕緊向大家解釋說:“翠玲的事的確令人難過!我家貞觀也算是跟翠玲相識一場,聽了這事難免傷感,讓大家見笑了。”幾個房長也附和說:“翠玲早逝大家都難過,我們也是才知道翠玲這事,我們還是不聊那吳縣令了。” 金福財立刻插話說:“我們還是聊回修祠堂募捐這事吧,子夫人給個痛快。” 彩萍也很客氣地回答說:“這金家外嫁的女人,有錢的也不在少數,少說也有三五戶不下於我們子家,怎麼到我們子家這裡就被如此厚待呢?” 金福田回答說:“這事我爹倒是解釋過了,其他人家都是在外地的,跟咱河洲金家也不怎麼搭邊,唯獨你們子家是河洲本地的,這金家祠堂搞得氣派,你們子家不也跟著沾點光?” “理是這個理,不過這待遇差別也太大了,我金彩萍還是那句話——咱金家修祠堂,我們子家肯定認捐,我們既不落人後,也不搶了娘家男人們的麵子,凡事得講究禮數嘛。我金彩萍一介女流之輩,見識有限,不知是不是這個理?還是請各位長輩來評評理!” 幾位房長見彩萍讓自己出來評理,竟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們知道彩萍說得的確有道理,但也不敢當麵頂撞金家兩位兄弟。廣仁見狀於是說:“各位長輩!我是個讀書人,孔子曾言’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所以凡事還得遵從禮製,這樣才能名正言順。金家的大戶都隻認捐三十兩銀子,而我姑姑一個外家卻要認捐一千兩,傳出去不免讓人笑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子家為金家修祠堂。”幾位房長起初是想和稀泥,但廣仁的發話讓他們不可辯駁,最後都隻得說再跟族長去商議一下。 就在這時廚房的梁師傅說酒菜都已備齊,彩萍於是很客氣的招待一行人用餐。金家一行人來到西屋的廳堂,這才發現這子家不知何時聚集了一大批客人。這群人見金家客人的到來,也很客氣的請金家人上座。他們在自我介紹中和貞觀稱兄道弟,客人這一介紹就讓金福田兄弟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這些都是船幫碼頭河工裡的大名鼎鼎的狠人,他們的事跡早已揚名南鄉河兩岸。這些人都是船幫的骨乾,亦正亦邪,當中有曾徒手擊殺過十多個水賊的高手,也有隻身跳入河裡擒拿水鬼的水神,還有不少結交亡命之徒的豪傑。在這酒桌上他們借著嚇人的名氣和貞觀一起將金家客人灌得酩酊大醉。因此,金家一行人直到離開玉鑼臺,都不敢再提一千兩銀子的事情。 貞觀自幼在底層摸爬滾打,行走江湖多年,因此養成了善於結交三教九流的本領。自回歸子家後,財大氣粗的貞觀在碼頭樂善好施,因此更是深得碼頭船幫人心。貞觀知道金家早晚會到子家上門要錢,因此早就做過安排。這些人都是最底層苦力出身,行走江湖多年,身手不凡且手段陰狠。因此在河洲地界沒人敢輕易招惹這些人,即便金鎮南本人和這些人發生爭執時,也隻能禮讓三分。 金鎮南見兩個兒子雙手空空,爛醉如泥回來,頓時勃然大怒。金鎮南先是將倆人大罵一頓,然後又到各房長家,發現都醉得不省人事,最後在打探到詳情後也無可奈何。但金鎮南豈是輕易善罷甘休之輩,子家不屈服的態度,似乎讓他更加瘋狂,他想給子家再加點戲碼。金鎮南初掌金家大權,金家內外尚未完全理順,因此還不能輕易得罪那幫江湖浪人,但隻要金家人團結起來,對付這些江湖浪人還是輕而易舉的事。就在金鎮南一籌莫展之際,心腹喬總管很快就送上了錦囊妙計。喬總管的意思是用金榮耀家的地去點燃金家人的仇恨,然後借著金家人的仇恨擊垮子家。金鎮南聽了卻有些遲疑,他知道自己因為修祠堂得罪了不少下金河村的村民,對此計是否湊效還是有些顧慮。 正在金鎮南遲疑之際,彩萍也沒有歇停,她早已料到金鎮南不會善罷甘休,尤其手上還握著金家的一百五十畝地,子家時刻可能遭受金家的打擊報復,因此她必須想個萬全之策。彩萍於是和廣仁商議此事。廣仁聽聞思索片刻說:“金鎮南是個愛使陰謀的小人,對付這種人要用正道。” 彩萍聽了不解其意說道:“廣仁,姑姑是個婦道人家,見識有限,廣仁你見過世麵,就給姑姑拿個主意。” 廣仁解釋說:“金鎮南剛接手族長位子,不體恤宗親,幾次三番為自己慶功納賄,現在又大興土木,我聽說下金河村很多人家都賣地賣女籌銀子,好處最後都落入上金河村大族手裡,那些窮苦的村民已經苦不堪言,隻是懼於金鎮南的淫威都敢怒不敢言。倘若這金鎮南聰明,將金榮耀轉給姑姑您的一百五十畝地作為轉移村民怒火的靶子,子家的確不好辦。” “或許當初我就不應該接這一百五十畝地,如今攥在手裡可真是燙手山芋。”彩萍似乎有些後悔,但她轉念一想又說道:“隻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子家無論如何都要幫金榮耀保住這片地。” 廣仁這時突然問道:“姑姑,您舍得這一百五十畝地的收成嗎?” 彩萍不假思索回答:“我們子家也不靠這一百五十畝良田發家致富,隻要能保住這地,這收成怎麼舍不得?” “那就好,我這裡有一計可解姑姑您的憂慮。” 彩萍聽了如獲至寶,滿眼期待著廣仁的錦囊妙計。廣仁於是胸有成竹繼續說道:“姑姑您隻要盡快將這一百五十畝地給下金河村那些沒地的村民耕種,田租能免則免,不能免也盡量少收,這樣可以在金鎮南煽風點火前收攬金河村的民心,隻要有金家民心在,子家可高枕無憂。” “這倒是好主意,隻是怎麼能保證金家人認可我們這種方案?還有要是萬一哪天金榮庭後人回來該怎麼辦?” “這倒不難辦,侄兒願意為姑姑去做說客。” 彩萍聽罷立即采納了廣仁的意見。廣仁隨後花了兩三天工夫走訪了下金河村所有房長,廣仁告訴這些村民,金家抵給子家的一百五十畝地在上遊,地勢高不易遭水患,卻引水方便,是河洲少有的上等良田。這地如果被金家收回,必將落入上金河村大族之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他們卻沒有任何好處,現如今這土地在子家手裡卻不一樣,子家願意長年免租或低租給村民耕種,到期後根據實際情況再延長。倘若中途金榮耀的後人有幸回來,則立刻按契約中的良田還給金家。沒有土地的村民聽了廣仁的方案都十分高興,要知道這一百五十畝地對於那些沒有任何土地的佃戶而言,這簡直是天大的喜事,村民們頓時對子家感恩戴德。 等金鎮南反應過來,再派人去煽動金家人對子家的怒火時,令他大失所望的是下金河村的族人幾乎沒人響應金鎮南。金鎮南又派人去細細打聽一番,這才知道彩萍早已將這一百五十畝地免地租給了下金河村的佃戶耕種二十年,二十年到期後子家再根據當時情況再順延。金鎮南對著喬總管嘆息說:“這金彩萍果然厲害!當年貞安這小子怎就沒把這女人一並剁了?”這時喬總管卻不懷好意回答說:“老爺,這事來日方長,何必急於一時。”金鎮南聽了竟一聲不吭地走開。 彩萍廣收金家人心,使得金鎮南攤派給子家的一千兩銀子更難落實。當金鎮南打算再派人去催收的時候,這些房長竟無人響應。金鎮南眼見自己曲高和寡,隻能跟這些房長們另尋方案。後來經過金家族人反復商議,最終決定不再給子家強行攤派,不足部分讓金家本姓大族和女家大族自願募捐的方式來籌集。金鎮南和金榮月兩大家族各自另捐了二百兩銀子,其餘家族幾兩到幾十兩銀子不等。子家最終出了五兩銀子的分子錢,但也另外捐了一百兩,這樣既不落人口舌,也沒有蓋過金家風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