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陶家大宅。 除了必要的燈火之外,整個陶家大宅,顯然也很符合四明縣大族的一貫習慣,夜間不留太多燈火。 後宅,院裡的書房內。 陶家族長陶文伯,和三弟陶文叔,正對坐在桌前,你一句我一句,輕聲商討著什麼事宜。 “大哥,老四他們這回的事兒,分明就是那方滎在向我陶家示威!” “他以為一死了之,就能躲得過去嗎?” 陶文叔將手裡的酒尊重重砸在桌上,怒不可遏。 “這個關頭了,老四的死重要,但沒那麼重要。” “方滎的事重要,但於我陶家的大局而言,也沒那麼重要。” 坐在他正對麵的陶文伯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眼神愈發冰冷起來, “因為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死了還是活著,他都絲毫阻攔不了,我陶家拿到那廟祝之位。” “眼下這個關頭,別的事情都可以不管,但是,三房子堯那邊兒。” “我不管老三你用什麼轍,他是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到時候,你就是綁,也得把他給我綁到土地廟去。” “我陶家謀劃了這麼久,不能因為一個兩個族人的反對,就撒手不乾了。” “無論如何,三日後,不能出任何差錯。” 微弱燭光下,陶家兄弟二人聲音漸悄,但神色之間,那股興奮之意卻越來越濃…… …… 翌日。 陶家鎮。 北街官驛。 曹寧三人休息一夜,從井中打了水,洗漱完畢。 今日,王應麟和張璘將返回縣裡翻看一些卷宗,而他將留在陶家鎮,四處打探別的消息。 昨天夜裡,曹寧由陶家那五人丟失心臟的死法,忽然想到了些什麼,就讓王應麟和張璘今日分別去找線索。 去找找陶家鎮近年來去世之人的卷宗記錄。 這方麵的東西,因為原因不同,所以會比較分散, 縣衙裡會有一部分,聽天監會有一部分,乃至鎮裡陶覽的防秋令府衙裡,也會有一部分。 因此,曹寧王應麟和張璘二人今日返回縣裡,他則前往陶覽處查探。 院裡,張璘爬上馬車,安然對曹寧道, “老曹,你放心,你要查的事兒,我和阿麟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王應麟從車窗裡探了個腦袋出來,拍拍胸脯道, “寧哥,你就放心吧,我和張哥明日午時前,一定回來。” 小柳靈從曹寧胸口探出個腦袋,揮揮小手對二人告別。 曹寧也朗聲道, “無論查的到查不到,你們倆安全第一,一路上千萬勿做停留,急鞭快馬就往縣裡去,將事情告訴琛哥他們,他們曉得該如何助你們一臂之力。” “嗯,嗯!” 點頭表示明白之後,在三匹馬兒的嘶吼聲中,大馬車轟隆轟隆駛出了陶家鎮,回返四明縣城。 將胸前的小腦袋按了回去,曹寧清了清嗓子,在陶覽派來的隨從指引下,前往鎮裡另外一處。 在去陶覽那兒查東西之前,曹寧得先見一個人,應酬一番。 那人自稱,是陶家公子…… …… 四海酒樓。 二樓。 靠東的雅間裡,陶子堯正不住地左右踱步,似乎正在焦急等待什麼,看著桌上擺著的酒菜,也是毫無下筷之意。 忽然,一道青色身影在小二指引下,來到了門口,看見來人,陶子堯心頭長舒一口氣,作揖道, “在下陶家三房公子,陶子堯,見過聽天監曹校尉。” 曹寧點頭示意, “見過陶兄!” 一番寒暄之後,二人對著落座。 看著對麵的俊俏公子,曹寧心頭有些了然,方才,這位陶家公子,已經明裡暗裡,把家門都給他報明白了。 陶家三房,看來是陶家分支,而非長房一脈,長房一脈剛死人,這偏房的公子就來拜訪自己。 曹寧微微瞇眼,這陶家,倒是有些意思…… 就是不知道,眼前這陶家公子找自己,是為了何事。 對麵,陶子堯依照禮數,對曹寧連敬三杯,然後才擦擦嘴角,開口問道, “聽說,曹校尉也是我陶家鎮之人?” “我陶家此番出了如此狀況,倒是讓曹校尉見笑了。” 曹寧聽後擺擺手道, “是,本官是陶家鎮人。” “不過無妨,本官是為查案而回來,對陶家並無不敬之意。” 那邊,陶子堯卻是一嘆, “大人大概也知道了吧,那殺了我陶家族人的廟祝,方滎,本是我陶家半子出身來著……” “但今日,卻釀成如此慘禍,不能不讓子堯唏噓啊。” 他說話間,曹寧悄然發動了三河望氣法,雙手握拳抱著酒盞默不作聲,但卻悄然瞥向陶子堯。 但是,這一瞥不要緊,看到的景象,卻讓曹寧大吃一驚。 看不出氣息! 連人身上的或白或綠的命氣和靈氣都看不見! 是死人? 不對,曹寧又定神看了看,發現對麵的陶子堯,分明具有活人的典型體征,呼吸,談吐都屬正常。 那就不是死人。 而是這陶家公子身上有別的東西,能夠屏蔽他人望氣觀察。 又或是他長期接觸過類似的東西,才讓曹寧這一時半會兒之間,一點兒東西都看不出來。 這小子,不太對勁啊。 見曹寧直直盯著自己,陶子堯一時有些尷尬,摸了摸臉頰,好奇問道, “曹校尉方才一直盯著在下看個不停,可是子堯臉上有什麼東西?” “嗷,不是,我方才是在看陶兄手上的繭子,一看就是長期握竿的釣友,一時心裡有些癢癢罷了。” “哦,曹校尉也對釣魚一道頗有心得嗎?” 陶子堯瞬間來了興致。 曹寧點點頭。 不過是上輩子了,曹寧心道。 一時間,話題突然被轉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角度。 一個多時辰的工夫,推杯換盞間,曹寧同陶子堯瘋狂討論釣魚之事,他提出的不少見解,更是讓陶子堯都直呼長見識。 不知不覺間,陶子堯有些醉了,瞇著眼睛,倒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見對方似乎醉倒,曹寧悄然起身,扶著陶子堯輕輕晃了晃, “陶兄,陶兄?!” 陶子堯如同死豬一般,一動不動,發出了輕微的呼嚕聲。 在雅間外候著的陶家小廝,聽到動靜躡手躡腳走了進來,恭敬道, “曹大人見諒,我家公子平日裡雖好宴客,更好魚事,但這酒量,確實是不如人意。” 說罷,又是一躬,請曹寧莫怪。 “無妨,本官與陶兄一見如故,都是愛好漁藝之人,這都是小事,隻是曹某還有事要辦,就先行告辭了,等陶兄醒了,你在與他分說。” “喏。” 小廝恭敬一禮,對著曹寧離去的背影,做足了禮數。 看著曹寧的身影漸漸消失,小廝才正了正色,冷聲道, “行了,別裝了,人都走遠了,裝給本座看嗎?” 陶子堯這才從桌上悄然醒轉,起身看向小廝,嬉皮笑臉道, “這不是遇到投機之人了嘛,真有些醉了,護法莫怪,護法莫怪。” “行了,別貧嘴了,本座讓你試探的,都試探出來了,情況怎麼樣?” 一身小廝裝扮的護法冷哼道。 “沒有沒有,護法麵前,我怎麼敢貧嘴呢。” 陶子堯趕忙擺手示意,然後繼續道, “說起來,言辭之間能看得出來,這曹校尉應當就是來辦案的,但是他查出的東西不算多,就連方滎曾是我陶家半子的事兒,都得從我這兒打聽,更別說陶家那些謀劃了。” “哦?那你說接下來該怎麼辦。” 負手而立的護法來了興致,聲音柔和了幾分。 “依屬下拙見,先穩他個三兩天,等時候到了,送走這尊大佛,陶家和土地廟的東西,自然都是神教的鍋中之魚。” 陶子堯輕聲試探,小心翼翼。 “你是說,讓我把截殺人手都撤回來?” 護法瞇縫著雙眼,玩味道。 “嗐,這曹校尉不是吃素的,現在到了通脈,雖然還沒出過手,但萬不可等閑視之。” “依屬下拙見,他查就讓他查,查出來了再說,咱也早有後手應付,可萬一他沒查出來,咱再一打草驚蛇,反倒不美啊。” “您說是不是?” 陶子堯頷首低眉,恭敬道。 過了一陣兒,沉默的護法點點頭,同意道, “好,你這回說的有理,本座這就讓他們撤回來。” …… 離開四海酒樓,曹寧穿行在街邊陰影裡,一路疾馳往陶覽府衙。 方才,試探之間,他從陶子堯那兒又得知了不少事情。 比如,他的籍貫真的變成了陶家鎮。 為了不生變故,方才他隻能麵上同意對方自己是陶家鎮人的說法。 再比如,方滎和陶家鬧翻的緣由。 又比如,如同那王家一般,陶家的兩支脈和長房主脈,似乎也因為什麼事情,正鬥個焦頭爛額。 而且,曹寧還有更離譜的發現。 這陶子堯的渾身氣息,他的三河望氣法,居然完全看不穿。 自從學會這門奇門以來,這種情況好像還是第一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是不知道,是什麼物什替陶子堯遮掩了氣息。 還有一點,從方才離開四海酒樓開始,曹寧就隱約有種自己似乎被人盯上了的感覺。 似乎有什麼人,正在尾行於他,並且,還有幾分殺意在那兒。 但是,不管怎麼探查,曹寧都無法抓捕到對方的蹤跡。 這讓曹寧有些不解。 除此以外,就是方才,那股氣息似乎又不知因為什麼,放棄了一般。 陰影裡,曹寧的麵色變得越來越冷,手中的雀翎刀隱隱有幾分出鞘之意…… …… 官道上,一輛馬車漸漸靠近四明縣。 道旁,一處密林裡,六名蒙麵黑衣人正磨刀霍霍,似乎想要截殺道上的馬車。 忽然,一道身影從後麵摸了上來,命令道, “護法有令,大風急,撤!” 幾個黑衣人看向馬車,眼中露出不甘之色,但無奈之下,最終還是倉皇撤走。 馬車上,張璘突然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之處,左手緩緩摸向腰間的破妖弩,遂開口問道, “阿麟,你感覺到了嗎?” 王應麟掀開簾子,手已經握上了破妖弩,凝重眼神望向道左一側,點點頭道, “感覺到了,張哥,但是,不知何故,他們好像又撤走了……” “看來老曹料的沒錯,咱們最好還是趕緊返回衙門,請陸校尉他們拿主意。” “嗯,好!” 張璘手裡的馬鞭揮得更急了幾分,三匹快馬拉著車,帶起一道細長煙塵,駛向四明縣城……
第四十三章 陶家夜談,虛與委蛇(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