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鎮雖說隻是個鎮子,但也有兩千多戶人居住,是四明縣下首屈一指的大鎮。 因此,到也算得上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具體在形製上,陶家鎮仿照四明縣的建城格局布置。 東鎮置一條大街,西鎮是普通百姓居所,南鎮則是達官貴人盤踞。 北鎮,則是曹寧此行的目標所在,陶覽的防秋令府。 昨天夜裡就聽到曹寧要來他這兒的消息,因此陶覽一早就率人在門口迎接。 隻是他沒料到,東等等,西看看,愣是沒看見曹寧的影子。 忽然,有三四個衣衫襤褸的乞兒,嚷嚷著“抓住它”,追著條叼著大雞腿的狗,從一旁一閃而過,在防秋令府門口鬧出好一陣騷亂。 沒等陶覽說什麼,他身後幾個衙役便會意著追打而去,將這群莫名鬧事的小鬼通通都給打跑老遠。 陶覽肥胖的身子立在原地,隻是漠然看著這場鬧劇,對趕回來的衙役招呼了聲之後,便挺著大肚子,回到了衙門裡。 一種衙役聽了陶覽吩咐,也三三兩兩進了衙門,頓時街麵兒上安靜了下來。 …… 回到書房裡,一臉煩躁的陶覽屏退了一眾仆役,連帶著平日裡當做心腹的狗頭軍師也轟了出去。 這看得衙門裡一眾小吏們摸不著頭腦,秋令他老人家,是被聽天監的大人放了鴿子,心生不忿? 心裡萬般想法,但沒人敢觸陶覽的眉頭。 書房裡,察覺到四周無人之後,陶覽才鬆開了方才就一直沒送開過的手心,將石子上綁著的信紙攤開來,默讀著曹寧在書信中的一筆一劃。 不久,陶覽不知從何處掏出了個火折子,將手中的信燒成一團灰燼,整個人如釋重負,靠在椅背上。 真不愧是聽天監的校尉大人啊,察覺到陶家鎮似乎有人暗中窺視之後,居然用這種法子把命令送到了他手裡。 那幾個乞兒的根腳,那些個沒腦子的衙役自然看不出來。 可為官這麼多年,陶覽心裡卻一清二楚,那哪兒是什麼尋常乞兒。 分明是受了曹大人委托的丐門弟子! 隻是,如此一來,事情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該怎麼查呢? 陶覽一雙小眼睛瞇縫了起來,這可不是什麼好查的事兒啊…… 眼珠子滴溜溜轉,陶覽忽然有了個不甚高明但卻有用的主意。 有了,就說有陶家人托到衙門上來,要查查仵作昨夜的驗屍公文。 想到這兒,陶覽推開門,邁著輕飄步子往刑房而去…… 防秋令衙門不遠處,一家酒樓的二樓。 一襲藍色便衣的曹寧立在窗口,和小柳靈一同將方才的一切都收之眼底。 看到陶覽似乎有些不耐煩似的返回衙門,曹寧點點頭,不由得露出一絲輕笑。 看樣子,有的時候,使銀銖可比自己跑腿來得好。 這方麵,丐門弟子的業務能力,的確專業…… …… 入夜。 四明縣,聽天監。 北院,案牘庫。 在幾位同僚的協助下,王應麟已經將近五年來,陶家鎮所有有記載的莫名死亡記錄,通通都給調了出來。 白日裡,剛回到衙門麵見二位校尉,再將曹寧的猜測分說之後,他和張璘便兵分兩路,一路查衙門裡的檔案。 一路去縣衙調檔同時查探。 查什麼? 按照曹寧的隱約構想,可以先不管那廟祝方滎的問題,直接從陶家那身亡的五人身上入手。 從何處入手? 從他們的死亡特征入手。 五人俱都沒了心。 這可不是什麼常見的邪修手段。 一般來說,尋常邪修作亂,也沒有直接就沖著四明縣一個難得的地頭蛇去的。 那不是邪修,那是腦子有問題的。 因此,無論如何,在陶家的地盤兒上,死了五個陶家長房的人,這麼大的事兒,不管跟方滎是什麼關係。 在曹寧看來,大可以先假定,有那麼一個暗中的勢力,在莫名其妙跟陶家做對。 而王應麟二人回返縣城途中,疑似即將遭遇的截殺,更是側麵印證了曹寧的猜想。 有人想阻撓他們繼續查下去! 翻看著一份又一份卷宗,燈火下,王應麟的麵色越來越難看。 【神爵三年,三月十九,陶家鎮,死者布商陶允,死亡時肺部位置空無一物。】 【神爵三年,五月廿二,陶家鎮,死者秀才陶誌榮,死亡時肝臟不見。】 【神爵三年,七月十二,陶家鎮,死者漁夫陶津,死亡時腎臟不見。】 …… 從神爵三年開始,一直到今年,神爵七年。 四年間,陶家鎮莫名死亡人口三十六人,死者雖然大多都姓陶,但未必都是陶家人。 更有可能是攀了陶家門楣,改的陶家姓的普通人。 從布商,到士子,再到漁夫,乞兒,殺豬匠,從事什麼營生的都有。 而最讓王應麟感到不寒而栗的是,曹寧的猜測大概率是對的。 陶家鎮這些年的無頭案子,死者五臟俱都有一臟不翼而飛,若是真有人暗中潛藏搞事,隻怕所圖不小。 …… 另一邊,縣衙的案牘庫裡。 昏黃燈光下。 張璘放下了手裡的最後一份卷宗,一雙濃眉橫立起來,虎目中透出一絲莫名殺意。 結合回來路上聞到的那一絲血氣,再回想剛才查閱的一部部卷宗。 張璘心裡也有了定數。 多半,又讓老曹猜對了。 陶家鎮,這幾年裡,還真潛藏著那麼一股勢力,不管是針對陶家也好,還是怎麼的。 他們在瘋狂乾些濫殺無辜的事! 該殺! 窗戶紙上,從外麵看進來,張璘倒映的影子猶如怒目金剛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 陶家鎮,防秋令府。 陶覽靜靜坐在書房裡,桌上擺著一本平日裡他最喜歡的話本《天君平海傳》。 講的是前朝大禹開國時,大禹朝開國皇帝,天君裴儼率大軍掃平天下的傳奇一戰。 這一戰發生在海上,所以就是平海傳。 按理說,這個故事陶覽喜歡的很,即便讀了許多遍,也不應有所乏味才是。 可今晚,無論怎麼嘗試,陶覽都無法入定細讀。 實在是下午曹大人讓他查到的東西,讓他過於心驚肉跳。 但好在,查到的東西,都經丐門弟子之手,傳給了曹大人。 希望,陶家鎮能度過這一遭吧,也希望他這個防秋令,能乾的久一點兒…… …… 北鎮,官驛。 前堂一處偏僻廂房裡。 火炕正燒的滾燙,灶門裡散發出赤紅火光,將曹寧俊逸麵龐映得通紅。 坐在灶前,宛若尋常百姓一般,曹寧不住往灶門裡添柴。 縱然已經是聽天監校尉,但他卻一點兒不覺得這活計陌生,反倒有那麼幾分親切。 無他,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的兩段生命裡都曾經有那麼一段相似的經歷。 曹寧就這樣,靜靜凝視著麵前赤紅火光裡,那被燒成灰燼的密信,思索著到目前為止,他所得到的消息。 縣裡衙門那邊,還沒有消息傳回,但從陶覽那裡得到的消息,已經足以讓人心驚。 現在是神爵七年八月十六。 從四年前的神爵三年開始,陶家鎮,這個地方,莫名其妙開始出現各種無頭案件。 死者雖然大多姓陶,但也就是跟了個陶家的姓的尋常百姓,有讀書的士子,有開鋪子賣布的布商,有殺豬殺狗賣肉的屠戶,乾甚營生的都有。 這是死者身份,而從死法上看,也確實跟他的猜想一般,這群人的死法和前幾天看到的陶家五人,頗為類似。 不是你少個肝,就是他少個腎,又或是他少了個心。 死相猙獰,死法淒慘。 但不知為何,這麼多年下來,作案之人或妖魔,竟然一點兒線索都沒留下。 神爵三年,在陶覽的信裡,這個年份頗為特殊。 經他一提醒,曹寧也想了起來。 陶覽似乎說過,神爵三年年末的元日前,已是土地廟廟祝的方滎,曾經和如今已是死者的陶家四爺起過爭執。 爭執的內容陶覽也在信中又提了一遍。 是為了祭祖之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其中,本來不應該有什麼疑點存在,因為元日前夕敬香祭拜先祖,本就是大晉朝流傳了許多年的習俗。 但,根據曾是陶家半子的陶覽的說法,陶家祭祖最特殊的地方,就是祭拜的東西和四明縣裡其他三大家,祝嶽王三家完全不一樣。 那三家雖然也是大族,但祭祖拜的跟尋常百姓也無甚區別,要麼是祖宗牌位,要麼是祖宗舊像,特殊一些的,拜祖宗衣冠的也不是沒有。 可陶家不一樣,根據陶覽的回憶,幾十年來,陶家祭祖拜的,是個三丈多高的殘破石柱。 石柱上有祥雲、仙鶴、獅豸等多種圖案,一眼望去,不像是陶家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倒像是從什麼神道靈地才該有的物什。 用人話說,就是違和。 陶覽的信中,最讓曹寧不安的也就是此處。 陶家,為何會有疑似牽扯到香火神道的物什。 他們到底在謀劃些什麼東西? 任何一件小事,在大晉朝,但凡牽扯到神道香火,那就是大事了。 神道相關的物什,更是其中的違禁品。 不隻是大晉朝官方律法禁止私藏此類物什,國教玄天教更是年年派出高人巡查天下。 再結合之前從陶覽那兒得知的,方滎的身世,和陶家兩支脈與長房主脈之間的傾軋。 曹寧眼前,突然有些東西,似乎連成了一條線,讓他不禁有些不寒而栗起來。 似乎,比起那個勞什子害人的妖魔,這陶家,要更危險…… 而且,為什麼,是神爵三年呢……
第四十四章 丐門傳信,往日亡魂(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