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屋裡,曹寧目不轉睛盯著眼前的火光,不時添柴。 神爵三年這個點,他決定先擱置一邊,轉而去想想之前沒怎麼考慮過的那個廟祝。 方滎。 今天白天,曹寧也沒閑著,他換了身便裝,在鎮裡四處打探了不少消息。 其中,有不少關於方滎的事情。 一點一點的,在曹寧麵前,一位瘦削的廟祝的一生脈絡,被悄然勾勒了出來。 方滎,其人亦是孤兒出身,放在前世某些文學作品裡,是個十分妥當的主角開局。 但現實顯然並非如此,方滎雖然是孤兒出身,但他運氣一開始很好。 大約四歲那年,在沿街乞討的時候,他被陶家二房一對夫婦看中,得以被收為養子,並被悉心照顧。 之後,也並沒有什麼苦大仇深的劇情發生。 養父母待方滎極好,可謂視如己出,這對夫婦本有一個跟方滎年歲差不多的孩子,但那孩兒卻因為些緣故早夭。 之後,便是一家人十多年的安穩日子,以及方滎的順利長大,並靠著天生的靈覺和一副好心腸,成為了土地廟廟祝。 再之後,便是陶家內部的一些故事。 其中的主線,便是陶家的內鬥。 確切點說,是陶家長房一脈,與兩個支脈之間不知因為何故而起的內鬥。 至於內鬥的原因,陶覽說不清楚,陶家鎮上的百姓也稀裡糊塗,總之曹寧現在還沒有清晰的頭緒。 最後,便是方滎一整個小家的故事。 大約也是兩年前的事。 本來,在方滎成為廟祝之後,他們這一個小家,日子過得比困在陶家,卷入各脈傾軋要好上許多。 可兩年前的一場大火,毀了方滎所有的一切,他父母在火中喪命,家中一切物什都燒了個精光。 事後,陶家長房特意來人安撫過他,並提出若他過於傷悲無法繼續擔任廟祝,陶家可以找族人替他。 如此險惡用心,方滎當然不會同意。 那場火的原因,無憑無據,曹寧猜不出下手的人是誰,但若是論嫌疑,陶家長房恐怕洗不乾凈。 最後,便是方滎莫名其妙染上重病,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垮,最終,就有了曹寧之前在土地廟裡看到的一幕。 陶家長房五人躺在土地廟裡,而方滎自殺前手上沾了五人的血。 不是他乾的,他為何如此行事? 這裡麵,可以肯定兩件事,一件,是方滎和陶家交惡的原因,大概得有九成都落在他父母身上。 另一件,則是可以肯定,陶家的內鬥,定然和長房一脈那莫名的謀劃,有脫不開的關係。 疑似神道之物的祭祖殘柱…… 祭祖…… 城隍廟見血…… 陶家長房一脈死人…… 方滎自殺…… 神爵三年…… 那暗中潛藏的傷人害命的惡徒…… 以及被挖走五臟之一的無辜百姓…… 五臟,為什麼挖走了五臟呢? 曹寧似乎察覺到了幾分不對。 心,按照《大晉神遊錄》的說法,對應五行之火。 肺,似乎對應五行之金。 突然有所悟,曹寧神色一凜,趕忙將小柳靈從懷裡掏出放在灶上,然後掏出一本破破爛爛的厚實線裝書,上頭書著五個篆字:大晉神遊錄。 曹寧將手中的線裝書翻到魔屬一類,仔細讀了一遍某頁上的蝌蚪小字兒,腦海中,莫名聯想到一隻正在啼鳴的怪雞,一道想法突然呼之欲出: 伺魔丹! 是赤血魔教! 是他們在取活人五臟,要喂養恐怖妖魔! 一樁樁,一件件,所有這些,在曹寧腦海中的深紅色麵板上,勾勒出一張縱橫交錯,犬牙差互的星鬥圖。 有些東西,似乎已經躍然而出了,但卻依舊隔著一層薄膜,朦朦朧朧,讓人看不真切。 曹寧能感覺到,自己似乎忽視了什麼東西,或是什麼人。 心中略微煩躁。 但想了想,曹寧還是拿出朱筆,將目前的情況都寫了下來,隨即輕輕吹了聲哨。 正趴在堂下,和小柳靈一同戲耍的圓臉赤喙鷹聽到哨聲,晃著胖胖的身子,一搖一擺走到曹寧麵前。 將手中的密信綁在了幼鷹腳上,後者突然精神起來,撲騰著雙翅騰空而起,朝向四明縣城方向飛去。 目送著自己的小鷹消失在天際,曹寧手中嶄新的雀翎刀悄然出鞘,在火光下,赤紅色的刀身映照著曹寧冰冷雙眸。 赤紅色刀身微微發顫,似乎是在發出雀鳴一般。 它想飲血,飲妖魔邪祟的血! …… 陶家。 後山,小湖中。 玉兔光輝盡情揮灑,漫天星光閃爍。 一艘小舟靜靜浮在湖麵上。 船尾,一位披著蓑衣的年輕公子靜靜坐在馬紮上,手中魚線高高揚起。 隻聽撲騰一聲,一尾三尺多長的肥美【白眉鱖】落在船上,不停打著擺子。 看向這條大魚,陶子堯袖口雙拳緊握,臉上的笑意已是徹底掩藏不住, “曹校尉果然是妙人啊,經他這麼一點撥,這才剛一天,這麼大的貨,就已經整了五條了!” “隻是可惜,這大概,也是我此生,最後一次在這湖上悠然垂釣了吧。” 陶子堯瞇縫著雙眼,望向天空中的玉兔,心頭悵然一嘆, “真不想死啊!” 但他也十分清楚,此次一遭,不論結果如何,陶家謀劃成敗與否,他都絕難留下一條命來。 勾結赤血魔教,在肅州地界,那是死罪一條! 更別說,若是赤血魔教計策敗露,讓陶家得逞。 那到時候,他這具軀殼,也要換了個老不死的主人。 他同樣要死。 隻不過那樣的死法,他不是很能接受罷了。 相較之下,還是聽天監的斬監臺更適合他。 嗯,就決定這麼死了。 湖麵上,玉兔光華映照出陶子堯一張歇斯底裡的俊逸麵龐。 …… 陶家後院。 書房裡。 陶家長房僅剩的一對弟兄,正在密謀著明日的事宜。 “大兄,就快到時候了,我陶家這麼多年的謀劃,就在今朝。” 陶家三爺陶文叔長出一口氣,目光中久違的有了一絲動搖。 “是啊,就看明日了,無論如何,明日,我陶家都要得到土地廟的香火之力。” 陶家族長陶文伯也是一聲長嘆,但眼中卻是一陣厲色, “二房三房那邊已經盡數壓服了,不服的,這些年也都送下去陪二房文恒夫婦了。” “當初,他們夫婦二人就靠著方滎那個小子,屢次在族裡壞我長房乃至我陶家的大事。” “可到了如今,他們已經下去了,他們那個兒子也下去了,而我長房一脈,則將世代興旺下去!” 陶文伯莫名有些癲狂了起來,眼中滿是興奮之色。 陶文叔則是輕聲提醒道, “大兄,二房子堯那邊兒,也點頭同意了,但他有個條件。” “說。” “他想讓咱們,在他死後,善待他父母……” “準了,左右不過多給些例錢,三房又偏,我可以答應子堯,隻要他乖乖配合。” “畢竟,族中隻剩下他,最為適合容納先祖魂魄了……” …… 聽天監。 後衙節堂。 陸先和陳琛坐在桌前,俱是擔憂地望向了桌上首位的另外一人。 那是個讓人一眼見了,就很難忘記的男人。 麵如冠玉,眉眼溫潤,短須順直垂下,眼神深邃而明亮。 一身聽天監校尉青袍,穿在他身上,竟然還能大出幾分。 望之,不似聽天監校尉,反倒像是國教玄天道的某路高功下山一般,一身氣質比陸先還要出眾。 好個神仙中人! 此人正是四明縣聽天監校尉中的文魂武膽,裴知遠! “老裴,你怎麼今日出關了?你的傷……” 陳琛虎目中滿是擔憂。 陸先緊咬嘴唇,也是一臉關切。 裴知遠則是微微擺手,輕笑道, “無妨,無妨,我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不礙事了。” “倒是你倆,衙門裡有這麼大的事發生,也不通知我一聲,咳咳。” 說著說著,裴知遠有些激動了起來。 陳琛和陸先對望一眼,解釋道, “小曹突破的事,不是我們要瞞著你,而是偏將大人他老人家親自說的,實在是不能太過聲張。” “莫非,他也去了那個地方?” 裴知遠抿了口茶,調笑道。 但看到陳琛和陸先麵上古怪神情,裴知遠也收起了笑意,激動驚呼, “啊?” “老子隨口一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猜中了?” “他人在哪兒呢,我得見見他!” “莫急,莫急,小曹他如今在陶家鎮,正在處理那邊事務,事後等他回來,你再見他也不吃嘛。” 陸先輕搖羽扇,安然道。 “什麼?他怎麼跑那兒去了!” 裴知遠又是一驚,但旋即反應過來,拍拍袖子趕忙起身, “不行,我得去一趟陶家鎮,那個地方,當年就不太對勁兒。” “現在恐怕已經是山雨欲來了!” “啊?” 陸先和陳琛俱是一驚。 忽然,下首有造冊力士匆匆闖進,手捧一道密信奉上,陳琛接過,略看一陣,登時就變了臉, “什麼?小曹說陶家鎮恐有大變!” 他又轉頭看向裴知遠, “老裴,這一趟讓我去吧,你才剛剛傷愈。” 裴知遠雙目凜然,正色道, “不,老陳,這種事兒我去比你合適,再說了,我也不是自己獨身前往。” “喏,我把他也喊出來了!” 堂下,在三人交談間,不知何時突然多出一人,身形高大頗類張璘,身著一襲素凈玄袍,頭頂用一根柳枝別了個道髻,黝黑麵龐透著一股英武之氣,背後掛著一把巨劍,宛若從誌怪話本中走出的豪俠一般。 這豪俠一般的壯漢看向三位校尉,大笑道, “怎麼,老陳老陸,你二人有活計也不喊我。” “還是老裴厚道,曉得咱老張的脾性,這一遭,我陪老裴去。” “你倆放一萬個心。” ……
第四十五章 古怪謀劃,校尉出關(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