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義民從大夏大學出來如小孩似地高興,好像馬上就能找到地下黨,他說,很可能接下來我們就忙得什麼也顧不上了,我把賀秀秀和賀小娟送得那麼遠,那麼偏僻的地方,母女沒法見麵了。 劉草草道,是啊,荒無人煙的,不通任何交通工具,這麼亂世,匪賊又多,隻有等你找到地下黨了,你答應找到地下黨就去接她們的,她們在盼望著你啊! 韓義民說,我多麼希望頃刻能找到地下黨,頃刻就去接她們,可茫茫上海,日本人在瘋狂大圍剿,地下黨人與你擦身而過你也難於知道啊! 劉草草道,想辦法,想盡辦法要找到! 韓義民說,是啊,想辦法,想盡辦法要找到!他嘆了口氣後又說,我們擠個時間看看姐妹倆的媽吧,應該讓她知道她的兩個女子雖在很遠的偏僻的地方,但很安全,我們等時機還要接她們回來,老人家也就放心了。 劉草草道,老人家是個極暢達的人,初次見麵——實際上還沒有見我兩麵,就當我兩是自己兒女一樣,出手不凡,金條銀元,難得如此心善,如此心善啊! 韓義民又唉地嘆道,她家滿院都是日本人,她一個人裝瘋,沒日沒夜的,這日子多難過啊! 劉草草道,一定要去看看她,解解她的心,對她是個安慰。 韓義民,從上次分別以後,說不定她天天坐到門口等著我們去送條呢! 劉草草道,是啊,很有可能,哦,不是可能,一定的,她似乎就這麼點希望,送走了她兩個女兒以後,雖未有約,她一定會坐到門口等我們送消息,可是等啊,等啊,一直撲空,我們疏忽了,我感到挺難受的。 韓義民也感到挺難受的。 賀秀秀與賀小娟出生於書香門第,清貴之家。祖父很懂古物,是個考古專家,在財物上有所積甸,父親在杭州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絲織廠,生意太不錯,日本侵占中國後暫停在家,上海這個家庭院的建築是享受型的,比較考究,一大院兩小院,三景,所謂小院其實也不小,設置有意仿造曹雪芹寫的紅樓夢中的怡紅院、瀟湘館等的風格,有奇石壘砌的小假山,負一泓小池,清水漣漪,站在樓上,可以欣賞天上水中的明月,真是何處相思明月樓啊,正廳前是一溜葡萄廊,夏天陰涼,冬天避風,夏秋碧葉間掛滿葡萄,廊間是一張特製的紅木長茶幾,兩側是對稱的爽目的金黃藤椅,上海能吃到樹上摘下來就到嘴裡的果子是極少極少的,可這樣富有詩情畫意的地方如今都叫日本人占有了,並如此的豈是其一家,凡日本人占據的地方,無論上海或全國很普遍,真是莫大的悲哀。 賀秀秀、賀小娟的母親沈氏,日本人認為已完全是個瘋子了,她能裝得日本人久無覺察,真也不容易,苦了她了,也是一種臥薪嘗膽嚒! 隻有到晚上,閉了燈了,沒人看得見了,她一個人在柴房裡,才可以恢復正常,站到窗口,瞧著自己的這個家的一切,優雅的房,幾個大大的院子,奇異的假山,美麗的葡萄長廊,想著和睦的公公婆婆已離世,恩愛的先生叫日本人砍死了,兩個寶貝女兒多虧被救出,可也不知此時身在何方,瞧著想著,有時候眼要冒火,有時候淚水吧嗒吧嗒往下掉,還得謹防有人進來發現。 韓義民與劉草草準備去看望賀秀秀與賀小娟的母親,考慮不能久見,不能交談,還是用條將話迅速傳給她,叫她拿回去自己悄悄看。劉草草在寫,韓義民坐著在等,他邊等,邊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麵,眼球閃來閃去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劉草草停下筆,站起來說,寫完了,我念給你聽聽,她念道:感謝您老人家,把我兩像當兒女一樣地對待,秀秀和小娟已送到安全的地方,並托付有可靠人照顧,雖遠一些,較偏僻,但日本人不去,到有機會了,我們就去把她們接回上海,老人家,你放心,你要保養好身體,女兒一定能回到你身邊的,見到你非常高興,我們就走了,有什麼情況會及時來告訴你,敬上。 韓義民說,好,我們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