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把詞都記熟了嗎,到時候那個聲音和語氣,給我搞得再陰陽怪氣點才好。”... “對對對,就是這個感覺,真是妙極了。” 瓢城今日是雪霽後頭一回,有這樣的一派風和日麗好景象。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一駕馬車從西城門外,緩緩地駛向城中。 馬車輪子上還沾著,奔波後殘餘的泥土與水漬,車夫驅使馬慢慢走著,他的眼睛也略顯疲態地微瞇著。 馬兒舔了幾下磨損的嚼子,又噴了幾個響鼻,一點不理睬車夫的催促,仍然一點一點在石板路上前進。車夫見催促不起作用,也隻好收起鞭子,任由馬兒緩慢走動。 馬車內坐著一老一少兩人,那少年眉宇之間與中年人有五六分相似。 年長那人圓頭闊臉,穿著一件褐色的錦袍,他一笑起來,頗有幾分油頭粉麵的土豪劣紳味道。 那少年身著一件儒生長袍,在長者身旁,表現出一副唯唯諾諾任人擺布的模樣,二人麵麵相覷,愣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少年人坐在中年身旁,眼神不住的地朝車外瞟去,有意去避開中年人的目光。 中年人捋了捋胡子以一種不可違逆的語氣沖少年開口道:“宜德,此次學園收弟子,對我十分重要。你要好好表現,爭取把附近的學子,都納入我門下。這樣也不枉費了,為父對你的辛苦栽培。” 青年楞了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是,父親我一定盡力為您多招攬些學徒。”中年人望了望青年點了點頭便恢復閉目養神。 不多時,馬車便來到了城中人員密集的區域,車夫慢悠悠地停穩了車,掀開簾子,諂媚地開口道:“老爺,地方到了。” 車內二人一前一後下了車。車夫手拿一麵銅鑼和一隻小槌不緊不慢跟在他們身後。 “咣咣咣”三聲鑼響,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三人站立之處,很快人群便聚集到三人的周圍。 與此同時,中年人輕咳一聲便開口道:“諸位鄉親父老,鄙人城東黃烈勝,剛剛從建康返回此地,今日來此乃是有一件天大好事,要告訴各位。” 眾人一陣交頭接耳,紛紛露出不屑的眼神,隨後便是一陣沉默,把中年生生晾在了一旁,那青年顯然十分尷尬,整個臉都漲得通紅,中年似乎是習慣這樣的陣仗,隻是慢慢站在原地,等待眾人恢復安靜。 等了好久,人群中才有一人認出了中年男人,旋即不懷好意地問道:“你們黃家人,能有好事不藏著掖著,還和我們分享?” 中年人見終於有人搭話,也不顧他的語氣不善就繼續開口道:“這人活一世不論自己的情況如何,總不免想著為子孫後代,謀到一份好前程對吧?我今日便是為諸位的後人,帶來了一個能獲得好前程的方法了。” 中年摸了一下自己濃密的胡子,並抱以一個自信滿滿的笑容。眾人聽到這話便各自與周圍的熟人商討起來,整個街道都被這聲音給覆蓋住了,大家似乎都對這個能給人帶來如此大好處的事情頗感興趣。 “你有什麼法子,能給人帶來好前程?”這一次隻過了一會兒就有人提問道,這次的人語氣,已經比剛才的人好了不少,不少人也對中年人的回答,也充滿了興趣,原先惡語相向的人,也沒有再挑釁挖苦的意思。 中年看眾人的態度轉變,自信地拍了下肚子道:“世上人人皆知,這大楚金陵學宮,便是天下學子最好的去處。隻要進了金陵學宮,可以說當官的路子就成了一半了。各位隻要送孩子來黃某書院來做一番培訓,我便能又有把握,讓這孩子早早進入學宮。” 中年一手指天搖頭晃腦,頗有些神秘兮兮的樣子。不少人對金陵學宮的名氣頗有見解,這次人群一下子就炸開了鍋,商討的人花了比上次還多一倍的時間。 看著熱烈討論的人群,中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一旁的少年也終於恢復了自信,那個馬夫似乎是看慣了這樣的場麵,隻是慢慢旋轉起了手中的小槌。 “可是空口無憑,我們為什麼要信你,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有這樣的能力呢?”眾人都明白進入金陵學府的難度,等到眾人恢復平靜便立刻有人質疑地問道。 中年人如同釣魚得手的人般,指了指他身旁的青年答道:“我親手培養出的兒子便是證明。我兒宜德一歲就能起身暴走,兩歲登上金陵紫金山,三歲就能雪中奔跑,四歲參加金陵龍舟賽,五歲駕車環繞金陵,六歲便能寫詩作文,七歲三度橫穿大沙漠,十歲拜入金陵學宮門下,十二歲在建康詩文會上勇奪第三,十三歲通過學宮二十餘位夫子的考核。如此還不能證明黃某教子有方,展現我的手段與魄力嗎?”他語氣鏗鏘有力,四下眾人似乎也被這神童的身份,給唬住了,也紛紛討論起來。 “果然是少年天才,不知怎樣才能拜入黃先生的學園呢?”人群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身著藍衣的少年似乎早被安排好了一樣提問道。 那少年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身衣服都是藍色繡著雲紋的名貴布料,他足下靴子後分明嵌著兩枚青玉,手持的一把折扇下也掛著一個寸許長的翠玉吊墜,分明是個有錢的二世祖,這一臉奸笑的藍衣少年正是顧遠了。 “老子信了你個鬼,就算真是天才,也禁不住這麼折騰吧,真能挨下這些的人,不英年早逝,都對不住老天給他的天賦。”他表麵誇獎,心裡卻暗暗罵了出來。 那黃老爺見終於有人問到他想要的問題,便瞟了一眼提問少年,隨後按下喜悅神色平靜的說:“這位少爺果然有眼光,我這書院招人,自然也是需要您這樣眼光獨到的少年了。老夫辦這書院,純粹是為了造福瓢城家鄉父老,書院也是因材施教,賠本賺個吆喝,學費隻需五十貫足銅錢。”他這話說出時,仿佛還在為自己定價定的低了,而惋惜般的閉上了眼。 五十貫足銅錢一年,是個什麼概念呢,柳家做雜役一個月,也就隻能存下五百文錢,還不保證會有鐵錢摻雜其中,這五十貫,足足需要一般人八九年時間,才湊得出來。 “還真是因‘財’施教啊。”顧遠暗罵道。周圍人聽了這價錢,都不由吸了口涼氣,人群頓時有如沸水般又沸騰起來。 看到周圍人都嘰嘰喳喳起來,不斷有人吐槽起這收費的不合理之處。黃老爺又義正言辭的說道:“這點錢和孩子未來的前程算得了什麼,難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希望,高屋廣廈隨便出點錢就能買?難道你們都指望那些高門大姓的千金小姐你隨便提親就會嫁?還是你們以為高官厚祿是隨便就能獲得嗎?不會吧不會吧,這也太異想天開了!” “我草,怎麼什麼時代,都有這種陰陽怪氣的王八蛋啊。”顧遠心中一陣惡心,不由又罵了一句。 他臉上卻佯作對事情饒有興趣的樣子道:“這價錢在我看來倒是不貴,一分價錢一分貨嘛,不知書院都教些什麼,都有和人授課啊?”他語氣中,又多了幾分捧著領導的下屬的諂媚。 那黃老爺見顧遠給足了自己麵子,也是頗為得意地道:“孺子可教,書院不光會教授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更重要的就是這師資力量了。不光有黃某本人親自教學,齊王府內眾多文人雅士武人幕僚,也會偶爾來此授課的。” 顧遠見他並沒有提及,這趟的主要目標黃家大公子,又問道:“黃老爺,實不相瞞,我常常聽人提及黃府有兩位麟兒,怎麼今日隻見到二公子一人,剛才你也並未提及大公子。不知這大公子為何沒有來到此處,讓我等一睹他的翩翩風采呢?” 顧遠心中卻是暗罵,“你們這一窩王八蛋,怎麼能少了最關鍵的那個呢?” 黃老爺被這麼一問,先是表情一僵不知所措,隨後他又故作鎮定的說:“宜祿他已被齊王爺收作義子,又被蘭陵薑氏招為女婿,現下正在南麓寺陪薑家小姐求簽拜佛。他們晚上還要給薑小姐的祖父,辦上一場法事,小夫妻二人不日又要去拜訪王爺,實在是抽不開身。不過隻要來書院入學,未來進了金陵學宮,將來還愁碰不見麵嗎?” 周圍的眾人聽他這樣說,都開始誇起黃姓中年的福氣,中年在這吹捧中,又恢復了先前洋洋自得的模樣。 “王爺這是怎麼回事,明明二公子有這般天縱之才,怎麼這樣的好事,偏偏挑了名聲不顯的大公子呢,真是令人不解啊?”也不知是哪個好事的人,冷不丁突然蹦出了這樣的一句。 黃老爺尷尬一笑眼神朝著發出聲音的方向瞟了一眼道:“宜祿有這般造化,自然是有他的優勢了,宜德自己的前程,將來還是要看他自己未來機緣了。” “這麼說即便如二公子這般天才,也不見得就能高屋廣廈隨便住,高門大姓的小姐隨便娶,高官厚祿隨便得了。”有一聲音高亢的男聲,抓住了他先前所說的矛盾處,一針見血道。 “來我書院的子弟,有更高的幾率被金陵學宮看中,進了學宮,自然能遇到許多良師益友。這些事情,之後還會遠嗎?”黃老爺子雖然有些尷尬,但還是不忘宣傳自己的書院。 周圍人起哄的聲音更勝剛才,黃家父子臉上的窘迫也就更盛。黃老爺臉上一陣紅一陣黃,他已經用一種怨毒的目光,看著提及大公子讓他陷入無助的顧遠了。 黃宜德看見父親的模樣,臉上也多了幾分恐慌,汗珠不住從他頭滾落。 “我還聽說大公子之所以有這殊遇,也不完全是因受了黃老爺教誨。這其實還多虧了黃夫人。據說黃夫人原是齊王爺府上的婢女,因貌美遭了王妃妒忌在王府無處容身,才被下嫁到了黃家。大公子比起尋常,足足早產了三個月之多...”周圍又傳來一個嬉笑著挑事的中年婦女聲音。 “大少爺自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王爺的照料,蘭陵蕭氏與薑家交好,看來這門的親事也是王爺給說的...” “高門大姓一向眼高於頂,女子更是極少外嫁,怪不得這次肯嫁給大公子呢...” “黃老爺一頂高帽戴在頭上,真是四平八穩,難怪連多代昌盛的柳家,這些年也慢慢被黃家壓過一頭...”又有幾個不一樣的男女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我滴媽,看個招生宣傳,還有這意外收獲呢,齊王建寺選址在瓢城,原來還有這原因啊!”眾人這些話一說出,連帶著周遭的議論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大。 隻是這次交談,其中說笑與譏諷的聲音變得越來越盛,眾人看向黃家父子的眼神也變得越發曖昧。 “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曉有天,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黃某今天是來招生施惠廣結善緣的,不是來聽淺薄的人,胡言亂語妄加揣測的,這般不識好歹這好事也就帶著你們了。宜德,我們走。”黃老爺子惱羞成怒地一把拽過黃宜德,兩人一上車,就朝城東疾馳而去。人群見沒了熱鬧可看,在又哄笑一陣後,也四散離去了。 城北有善口技者... 顧遠笑著捂住肚子,從懷裡掏出一吊錢,交給一個說書先生打扮的男人道:“李叔,你這本事真是絕了,一人扮十幾人,特征鮮明各得精髓,我這下是真服了,下次有這樣熱鬧的事,我一定還找你幫忙...” 男人接過銅錢摸了一把下巴,一臉“瞧你這沒見過世麵的樣”的表情道:“我和你說了,效果絕對差不了,這活兒咱乾的不賴吧。黃家人在城裡作威作福,我早看著不舒服了,這次有你搭臺,我也出了口氣。有這一貫錢,另外的重謝就不必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有空你常過來聽我說說書,捧個場也就行了。” 聽到顧遠一連幾聲“一定一定”後,那說書先生一甩頭發便慢慢踱著步子哼著小曲往不遠處的茶館走去了。 “黃家的小王八蛋,現在就在南麓寺裡,看他這財迷老爹和窩囊弟弟的樣子,估計也沒多難對付。不過一旦讓他去了王府,估計就很難再有下手的機會了,既然今天晚上他還在南麓寺,不如趁這機會把這小子解決了算了。”顧遠咬了咬牙,默默在心中做好了動手的打算。 街頭事了,顧遠又去了趟鏢局一趟,明明昨天還在的張永年,又護送鏢物出門去了。 顧遠隻得借練功為由,找林無畏借了一身真氣,期間二人自然也沒少互相打趣,本來二人鬥嘴隻能說是平分秋色,可現在顧遠隻消一提“白蘭”二字,林無畏便立刻如霜打了的茄子般泄了氣。 隨著柳家豆製品產線成熟,顧遠已經搬回到了方欣所在的鋪子居住,他一會去便關上了自己的房門,一個人開始鼓搗了起來。 石灰粉、癢癢粉、蒙汗藥...顧遠把自己壓箱底的東西,統統擺在了小桌上。想起黃家小賊對小叫花所做的事情,他又多拿出了幾袋不同的東西。 “媽的,老子把巴豆粉摻進蒙汗藥裡,讓你小子邊睡邊竄稀。”顧遠越收拾越起勁,用紙包了一份,足夠把大象都藥翻劑量的蒙汗藥,又把一捧綠色的巴豆粉,摻了進入混合均勻。 大約到了午飯時間,顧遠把一切收拾妥當,簡單吃了口後,和方欣說了聲自己要出門,便朝著南麓寺的方向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