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凈看著維特根斯坦附體的荀詡,有些錯愕,隨即又了然。 大賢良師張角生前為了扭轉儒家一家獨大的狀態,復興了很多已經快要滅絕的先秦思想,並參雜了不少明顯不屬於一個農業時代能夠搞出來的私貨。 再加上太平道奉軒轅皇帝為至聖,老子為亞聖,莊子為陪侍的四聖之一,身為帝國高層的荀詡自然會對道家和道教做一定的研究。 今日在李凈的沖擊之下,五十年前的子彈正中眉心,一時之間荀詡也就顯得有些錯亂和超脫。 但荀詡畢竟是荀詡,身為司聞寺卿,冷靜下來的他馬上就認識到了這套理論的價值。 這是堪稱廟堂秘藏的統治之術,放在先秦就是如同刑典一般藏於密室隻能讓司寇和國君看,放在漢代就是如同《商君書》一般明令打壓統治者偷偷看的存在! 此子斷不能留! 一個念頭如小獸一般悄悄地從荀詡的心底爬出來,荀詡的左手不由得偷偷伸向抽屜。 “荀寺卿?” 李凈關切的聲音仿佛給荀詡潑了一盆涼水,荀詡不動聲色地收回了左手。 老夫剛剛在想什麼啊? 李凈身為公爵之後,終究還是自己人啊。 況且這話語構建之學斷斷不可能是這小子一個人能弄出來的,殺了他也沒用,反而少了一個觀察的渠道。而且直接用槍未免太過了,實在想要下手的話事後tou du也行。 荀詡努力克製著心中的小獸。 不,老夫絕不是手軟了。 良久,荀詡抬頭,張了張有些乾澀的嘴唇,問道:“賢侄所言,老夫前所未聞,卻又覺得有幾分道理,一時之間失神。” 他頓了頓,以讓自己的大腦清醒一些,繼續道:“這理論別開生麵,又自成邏輯,但老夫愚鈍,卻不知這和民族的國家有何關係,以及我太平道國為什麼是唯一能稱為民族之國的國家呢?” 李凈點點頭,解釋道:“一個國家對內對外權力的維係,多半依靠兩根支柱,暴力機關和社會意識。” “然而暴力機關並不是一個抽象的實體,而是由無數具體的人組成的。要想讓暴力機關服務於國家權力,同樣需要社會意識去賦予這些具體的人理由。” 其實也不一定,如果有一天人工智能足夠強大的話,社會意識反而不重要了。李凈在心裡默默地說了一句。 但這對於公元249年的人類來說還是太早了。 “因此,國家權力在經歷了草創之後,必須得有一套完善的話語構建才能維係。” 就比如李凈前世的“牢不可破的聯盟”,就是因為沒有完善話語體係的構建,導致本該成為國家維護者的軍人和領導層在麵對西方的和平演變之時幾乎毫無還手之力,甚至下意識地認為對方是對的,世界第二強國就此土崩瓦解。 “話語體係的構建需要經歷四個階段,我們不是誰,我們是誰,我們可以是誰,你們應當是誰四個階段。” “完成了第一個階段的,是人群。” “完成了第二個階段的,是民族或國家。” “完成了第三個階段的,是民族的國家。” “完成了第四個階段的,是帝國。” “扶南以柳葉女王和盤填的戰爭為史書之始,先是用柳葉女王對盤填的投降,劃清了與母係氏族的界限;再以盤填強迫柳葉女王布貫其首,劃清了與蠻荒部落的界限;盤填自海上而來的起源,劃清了與當地土著的界限,三管齊下,共同塑造了扶南人群的獨特性。這也就是我們不是誰的話語構建。” “那燧人氏教人取火,大家從此吃的上熟食;有巢氏教人築屋,大家從此不用睡在樹上;伏羲製禮,大家從此獲得文明。這些是否也算你所說的我們不是誰的話語構建?”荀詡很快舉一反三。 李凈思考了一下,說:“事實上,我們都知道,這些氏族和具體的氏族領袖個人之間的關係是非常復雜的。” “很有可能三皇是具體的個人,創造了這麼多發明,也有可能是這三皇代表著三個掌握了先進技術的部落。但無論如何,三皇確實是咱炎黃子孫的祖宗,所以,也確實可以認為我們在這些祖宗的帶領下與蠻荒劃定了界限,完成了我們不是誰的構建。” “那所謂的我們不是誰,其實就是人群從無到有,與蠻荒和低等文明劃分界限的過程嗎?” 荀詡繼續提問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占一部分。在大多數時候是這樣的,但是也有可能會被有心人利用,憑空創造出一個民族概念,用於分裂一個大帝國。” 李凈說到這裡,不由得想起來後世西方支持的那些所謂目田運動,不正是憑空創造出一個與原本所屬群體對立的群體概念,來鼓動野心家們fen lie嗎? 不料荀詡卻是一副胸有成足的樣子,“這個我明白,不就是那群高麗棒子們在搞的所謂檀君傳說嗎?明明是我們的箕子和衛滿建立的國家,現在卻來說什麼自檀君以來三千裡錦繡河山,怕不是把鴨綠江算進去了,忒。” 原來,這時候的太平國是包括樂浪等地的,平壤正是安東府的治所。 “與我們相比,扶南在第一個階段的話語構建可謂是非常粗糙,比如,他們的立國神話僅僅是敘事性的,不包含任何主旨性的思想。相比之下,我們的三皇五帝,都是因為為大一統或者教化萬民做出貢獻,才被稱為統治者的。” “此外,扶南國文明程度較低,在肉眼可見的範圍內甚至受到了北邊的交趾地區的影響,可見其實際上僅僅是個次生文明。” “所謂次生文明,就是不具有足夠的文明積澱,卻在周圍源生文明的影響下萌發了自己的意識,處處都體現著模仿,缺乏適合自己本土的實情。” “在第一階段的話語構建中存在的問題,間接地導致了扶南國在第二階段的話語構建中地基不紮實,第三階段的話語構建無法成立。” “那我們的話語構建進行到第幾階段了?”荀詡好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