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國王火熱的眼神,首相麵無表情地與他對視著。 見證著國王的眼神,由期待,慢慢變成哀求,再由哀求,慢慢變成憤怒,再到最後變成威脅,首相覺得有些好笑,又笑不出來。 你急什麼?難道我還能不答應你? 噢,還是說,你連出賣手下這種罵名都不想負擔?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從你公開表示打算讓我承擔責任的那一刻起,你在這些大臣眼裡就已經變成了一個靠不住的君主了? 他們都會想,今天是我,明天又會是誰呢? 就算我可以用來平息一時民憤,你又能在這個寶座上安穩多久呢? 首相不想讓國王出醜,直接站了起來。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微臣願致仕以堵悠悠眾口。” 範長大喜,當下就要褒獎一番首相的深明大義。 一把手下臺,夠給耶爺們麵子了吧。 “且慢。”外交大臣說道,“微臣以為,如此行事無以證明誠意。市民縱使接受了王室的說法,卻也會怕首相復起。陛下唯有以野獸般的心境處理此事,才有可能讓問題得到真正的解決。” “你是說?”範長有些猶豫。 外交大臣點了點頭,離開椅子,長拜不起。 其實外交大臣存了點私心,他知道,現在自己和首相的梁子已經結下了,要是首相日後復起,自己指定沒有好果子吃。而現在首相主動承擔責任,範長心中肯定對他充滿感激,隻要風頭過了,肯定能夠復起。 所以為了日後自己的安全,還是麻煩首相大人去死一下吧。 嗷,對了,等會下班了,順便再找一下殺手把他全家滅門一下吧。我看市民自衛隊就不錯,到時候就說餘憤未消吧。 畢竟誰也不想晚年被仇人之子滅門吧。 “為陛下效力,臣萬死不辭。”出乎意料,首相同意的很爽快。 範長有些不好意思了,憋了半天隻蹦出了句“卿不負我,我定不負卿。” 首相嗬嗬一笑,說道:“微臣有個心願,不知陛下能否同意。” 外交大臣一聽,心中頓時產生了一股濃濃的危機感。 “孤今日都依你的了。” “臣死不足惜,但卻擔心壞了陛下的計劃,懇請陛下讓外交大臣陪老臣一起為國效力。” 說罷,首相還瞥了外交大臣一眼。 小樣,跟老子鬥? “愛卿意下如何?”範長輕輕扶起外交大臣,問道。 範長用著征詢的語氣,卻沒有一絲征詢的意思。 外交大臣沉默良久,拱手道:“臣遵旨。但臣還想說一句,陛下這樣子,日後小心江山不穩。” 畢竟你的手下剛剛幫你出謀劃策,你轉手就把你手下給賣了,以後誰還敢給你提意見啊? 然後看也不看範長鐵青的臉色,轉身就跟著一名侍從走出了會議室。 九族消消樂?老子都要死了還在乎這些?一家人都吃著老子的,老子下去之後總得陪一陪吧。 首相也跟了上去。 範長臭著臉喊了句“散會”,如蒙大赦的大臣們魚貫而出,生怕自己走得慢變成下一個替罪羊。隻剩下之前來報信的那位侍從。 或許是一日之內遭到了太多打擊,範長不顧兩人身份間的差距,直接開口問到:“你覺得孤是個好國王麼?” “陛下,您是個一個努力的國王,但不是一個好國王。”侍從直言不諱道:“而扶南不需要一個隻會努力的國王。” “為什麼。”範長的語氣中沒有太多驚訝,仿佛侍從的回答隻是幫他確認了自己的看法而已。 “您給了工業家發展的機會,但是他們恨您,因為奴隸主可以憑借著低廉的多的人力成本來和他們競爭;您給的奴隸主在工業時代存在下去的機會,但是他們恨您,因為在您之前扶南就是奴隸主的天下,而沒有其他人來與他們分享權力;您帶給了自由民自由,但是自由民恨您,因為您還是給貴族保留了各種特權,而毫無經濟基礎的特權是最令人憤怒的;您保障了奴隸的基礎權利,但是奴隸恨您,因為在您看不到的角落,奴隸主隻是換一種方式繼續殘害他們罷了,甚至因為更加隱蔽而變本加厲。” “您自始至終都差不多是一個孤家寡人,唯一能夠算是站在你背後的隻有您身邊的那些大臣罷了,可是您剛剛卻親手讓兩位最重要的大臣走向了死路。” “您很努力的想要挽救這個王國,可是這個王國已經完蛋了。外交大臣說的沒錯,這次市民自衛隊的事情很有可能與太平道國無關,但是,他難道能夠確保太平道國事後不乾涉嗎。我覺得這次的大炮已經很能夠說明一些事情了。” 侍從的聲音裡透露著十足的誠摯,這些年他一直放在心中想對國王說而沒有說出來的話,如今終於能夠借著機會一吐為快了。 “陛下,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說,您是一個偉大的國王。” “雖然所有的人都恨您,但是您統治的時代相比起範旃,仍然是一個還算安全,還算和平的時代。您讓扶南人享受了將近十年的和平,掃清了之前的三代國王互相殘殺所帶來的陰影,也讓扶南在冷戰的局勢當中保持了相對的獨立性。” “我相信,即使一時的人們會對我們惡語相向,但是我最終歷史會給我們一個公正的評價。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將是他們,而不是我們。” “我願意靜靜的等到那一天,如果我還能活到那一天的話。” 侍從說得有些哽咽,到最後居然激動得流出了一滴淚珠。 他也是宮廷裡麵的老人了,他見證過二十四年前範旃篡位,也見證過十年前範長去刺殺範旃,經歷了風風雨雨,如今,他終於到了謝幕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麼,他很肯定,在扶南王國的屍體上麵建立起的新國家,不會需要他們這群人的。 “你說得對,”範長的聲音非常苦澀,“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這樣結束,隻能等待歷史給我的評價。” “你知道首相和我的關係嗎?你們可能無法理解,為什麼我對這樣一位重臣如此信任。因為在二十年前篡位的國王殺死我全家的時候,是首相帶著我逃了出去;在十年前我放手做最後一搏的時候,隻有首相從頭到尾沒有背叛過我;八年前我跟北約談判的時候遭遇了刺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是首相撲過來替我擋住了兩發子彈。我自幼喪父,是他承擔起了父親的責任養育我長大,我在心裡早已把他當作了我的父親。” “我一生被他救了三次,可是我如今居然逼迫他用他的生命再來救我一次。這世界上哪裡有這樣的兒子?” “而他確實也救了我第四次。” “孤知道孤這樣子非常的懦弱,可是孤隻是想活下去。從頭到尾孤付出了這麼多!為什麼孤就不應該活下去呢?” 範長說到最後,劇烈地爆發了,昔日的勇氣又在他的腦子中聚集。 “隻要我活下去,一切都還有機會。也許隻要我活下去,我就不需要再等待歷史給我評價了,我可以在有生之年就做出一番事業!”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又變得有些顫抖,到最後,語氣居然又是軟了下來。 “孤這一生,如履薄冰,你說我能走到對岸嗎?”範長用哀求的語氣問道。 侍從沒有回答,隻是說:“我會盡力而為,陛下。剩下的,就看天,不,就看太平道國了。” “去吧,把他們兩個的腦袋送到河森堡,給那群暴民,讓他們安靜下來。他們的要求我都同意了。另外,去叫羅馬的使節來見我,我還要最後再來一次。” 範長的聲音異常堅定。 侍從想要勸說兩句,卻無從開口,隻好點了點頭,沉默的離開了。 關上門的那瞬間,侍從好像聽到了一聲低嚎,和啜泣的聲音。 他這才想起,國王今年,才二十九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