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們嗎?”迪安一把拽住了凱登,目光看向飛鳥,
飛鳥抿了抿薄唇,眼眶發紅地點頭,“灰影、魔豹、棕熊、虎爪。”
“其中失蹤最長的已經兩個多月,狼化病也爆發了兩個多月,也就意味著他們在河水裡浸泡了這麼久。”迪安審視著幾張蒼白的麵容,“可身上看不出半點腐爛和浮腫的痕跡。”
生命透視之下,四道身體之中亮起了分叉樹枝似的白光——腦袋、胸腹、四肢是主乾,主乾之上又鉆出無數細小的枝蔓。
這些是全身血管。
白光在血管中湧動,隨著傷口血液緩緩滲入河流中。
“就好像他們已經死去了,但是身體還保持著生前的鮮活性。”說完,迪安注意到調查進度從百分之八十五,大幅度跳到了百分之九十五。
“沒死。”凱登喃喃自語地搖頭,“你聽不到嗎?他們在呼喚我!”
“什麼呼喚?”飛鳥緊張地看向凱登,
“叫我下去,進入這河裡,尋找答案。”凱登深深凝望著這奔流的河水。
“聽起來有點像故意引誘人的陷阱。”迪安環目四顧,上帝視角仍被神秘的力量壓縮到極致,隻能覆蓋身周兩米,還不如肉眼觀察方便,“先把他們弄上來,終止郊狼之血的供應,狗鎮的狼化病也會消失!”
迪安釋放念力沖入河流,化作無形的大網網住了灰影的身體,奮力往上拉。
但直到念力滿載,十二噸的力量全部爆發(精神提升0.5,10噸→12噸),這具屍體紋絲不動,宛如被固化在河底。
“這河有問題。”迪安嚴肅看向凱登,
“周圍已經沒路了,隻有這條河,不進去就在岸上傻站著嗎?我就這麼看著我的父親抱著母親的骨灰盒泡在冰冷的河水裡?”
凱登凝視著河水那張從未親眼見過,卻熟悉到靈魂深處的黑發金眸的麵容,喉嚨裡發出兩聲哽咽,
“從卡羅萊納到阿肯色,我並不指望過上多麼美好的生活,我隻期望能看到他們沖我開心的笑一下,親口告訴我一聲‘凱登,歡迎回家,你再也不用流浪’。”
凱登擦拭著眼角,“但現在希望破滅了,我什麼都不想管了。我要進去和他們待在一起,一家人團聚。”
“部落就是你的家。”飛鳥藍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回望著他,張開雙手從身後把他顫抖的身體緊緊擁抱在懷裡,“我以後會成為伱的妻子,組建新的家庭,我陪你一起。”
“好吧,都進去,但進去之後記得使用你們血液交流的天賦。”迪安滿眼忌憚地盯著河水。
飛鳥和凱登相視一望之後,變化為狼人形態,用牙咬破了自己的手掌,深呼吸跳進了河水裡。
忍受著浸入骨髓的涼意,他們迅速遊到河底灰影身邊,把掌心傷口與灰影身上的傷口重疊。
光滑而冰冷的觸感中,鮮血融合。
凱登眼前一暗,無底深淵般的黑暗中吹來了一股熟悉的氣息,緊接著他回到河岸上,凝視水中的倒影。
黑發金眼,法令紋深邃,懷抱一副小巧漆黑的盒子。
凱登瞬間明白過來,這是進入了灰影的記憶,親身經歷他的過去。
凱登沒有多餘的思考,耳邊響起了陣陣回音。
“灰影。”
他猛地一搖頭,一股力量揉碎了河水中孤獨的倒影,河麵泛起劇烈的浪花,當浪花靜止,灰影的肩膀兩邊詭異地多出了數十上百個倒影,就好似憑空出現把他圍在中央。
老人、年輕人,孩童都有,身上紋著黑紅、黑白,藍色的紋身,明顯屬於郊狼部落的,眼神幽邃熱烈,可麵孔陌生無比。
凱登從沒在部落中見過他們。
他們同時開口,無數個聲音匯聚成一股,猶如電子合成聲,“部落多久沒有誕生阿爾法狼?”
“23年。”灰影盯著河中一排倒影,用沙啞的聲音回答,
“為什麼遲遲無法出現頭領?”
灰影麵露沉思,“因為我們失去了柯帝的鐘愛。”
“因為我們部落蟄伏在偏僻的山林裡,太久沒有新血補充,我們的力量之源變得越來越狹窄,失去了延續和擴張的活力,不做出改變,我們永遠無法誕生阿爾法狼,部落注定會消亡。”這個復合的聲音在山洞間回響,一雙雙眼睛期待地看向灰影,“但改變需要犧牲。灰影,你為了部落願意付出多少犧牲?”
灰影猶豫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不舍和遺憾,隨即變得堅決,“我準備付出一切。”
河流中,那上百位倒影欣慰地點頭,幻滅為一道金色的光芒,光芒扭轉凝聚為半掌大小的一枚新月狀的獠牙,漂浮在灰影身邊。
灰影伸手接過獠牙,輕輕一揮,割斷了自己的手腕,將斷裂的腕部浸入冰涼的暗河之中。
“不夠。”
復合聲在河上回蕩。
灰影毫不遲疑地割開了自己四肢、胸膛後背,就像是案板上的魚一樣,被剝去鱗片,淋漓的血肉順著手臂湧入暗河。
“繼續。”這股聲音開始顫抖。
灰影深呼吸,右手揮動狼牙在脖子大動脈處狠狠一劃,噴泉般鮮血染上天花板,又順著鐘乳石滑落到河水中。
他緊抱著懷中的盒子,步入了河水之中,脖子以下全部浸了進去。
“繼續。”這股聲音帶著一絲悲傷。
灰影最後仰頭看了一眼洞頂,眼前依稀浮現出一張繈褓中嬌小可愛的臉蛋兒,耳邊回蕩起那活力四射的啼哭聲,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把頭也埋進了河水之中。
視界瞬間變成液體一樣的粘稠、模糊。
…
凱登肩膀顫動著從記憶中脫離,倉皇地浮出水麵,跳上水岸。
跪在地上無聲抽噎。
迪安猜對了。
他的父親主動離開部落,進入洞窟,向地下暗河獻出了生命,由此推斷,剩下的三名戰士,也是主動離開。
部落最強大、最虔誠的戰士,落到自殺的下場,何其悲哀。
緊接著抱怨和質疑在凱登胸膛中滋生,
為什麼是灰影?為什麼不能再等等,等他回到部落見上一麵?
凱登憤怒地揮拳砸擊水麵,卻驚訝地發現被砸中的河麵向下露出一個凹坑,就像凹陷的橡皮泥一樣沒有復原,更沒有一滴河水濺出。
凱登轉身。
飛鳥不知何時到了岸上,和迪安一起保持住僵硬的姿態和表情,一動不動。
河水不再流淌,洞外湧入的微風靜止,洞頂鐘乳石間往下滴落的水珠懸浮在半空中,一粒粒就像飄在空氣裡的珍珠。
整個山洞裡的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
“凱登,你又願意付出多少犧牲?”
一個聲音突兀地從他背後傳來,這聲音威嚴又不乏靈活,卻令凱登熟悉到心底深處,因為正是這聲音指引著他從卡羅萊納趕到狗鎮,趕到部落,進入洞窟深處。
一道身影從後方漆黑的陰影中走出,人身獸首、身材細長,晃眼看去好似一頭人立而起的狐貍。
但仔細看。
他足足比人類高出了一倍多,身高接近四米,使得他必須彎曲一雙反弓的大腿,佝僂身體,歪著腦袋,才不至於讓頭頂磕碰天花板。
他一隻爪子扶著墻壁,緩緩朝凱登挪動腳步,高高瘦瘦的身軀在淡淡的光線中反射出暗灰褐色,後背的虛空中卻像萬花筒一樣變幻著莫測的光輝,好似披著一件五彩斑斕的披風。
他毛絨絨的臉上細長的吻鼻部輕輕聳動,三角形的寬大耳朵左右搖擺,狹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凱登,雙眸彷佛注滿了液態的黃金,既有漫長歲月沉澱的睿智、威嚴,也有一絲狡黠,
“你、你是誰?”凱登看到巨大的陰影朝身上壓來,情不自禁後退一步,緊接著心頭卻油然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親切感,“部落的圖騰,郊狼柯帝?”
“柯帝在別的地方永恒流浪,我隻是他的一縷意誌,”他彎腰蹲在凱登麵前,巨大的腦袋湊過來,開合的大嘴裡散發出一股泥土、生肉、卡瑪斯蒜雜糅的刺鼻氣味,“我無法存留太長時間,回答我,你願意付出多少犧牲,既然你找到了這裡,你就得麵對拷問。”
“為什麼要犧牲?”凱登怔怔凝望這傳說中的詭異而龐大的生物,
“部落正麵臨著一場危機,”他說,“隻有像這幾位無私的戰士一樣獻出所有,才能挽救部落。”
“所以這兩個多月,是你把他們呼喚到暗河邊,逼迫他們自殺?”凱登反問,哪怕麵對這個高高在上的存在,他心中也忍不住產生一絲憤怒,
柯帝搖頭,狼臉上流露出人性化的驕傲,“我從不乾涉血脈後裔的決定,我給出選擇。這一切都是墓園的英靈和這四位戰士自己做出的抉擇,他們渴望著一位阿爾法,為此不惜代價。”
“自願?”凱登語氣尖銳地搖頭,“那為什麼呼喚我,而不呼喚狼嚎祭司和部落裡其他強大的戰士?他們比我更有資格拯救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