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教書的先生,進了泥窩田裡注定是種不好莊稼的。胡耀文畢竟不是莊稼漢子,同樣的時間出力卻出不了活。其他的長工、短工們都早早乾完活,回來吃好了飯,躺著了。隻有他披著黑才回來。 胡耀文一進後院,就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喘著粗氣,等休息了一會,他艱難地站起身來,發現盛飯的木桶早已被刮得乾乾凈凈。 胡耀文於是將放在地上的鋤頭拾起,拿到韓光宗住的柴屋,靠著門後麵放好。胡耀文剛要出門,韓光宗叫住了他,打趣地說道:“回來晚了,沒飯吃了吧。你別看田地主平時不管地裡的活,他心裡跟明鏡似的,你要在他麵前偷奸耍滑,他也一定要讓你下不了臺麵。在這裡就是這樣,憑本事吃飯,活乾得快,就吃得多,吃得飽。活乾得慢,就吃得少,甚至吃不到。雖然你不要工錢,隻需管飯就行,但是按照你這樣乾活,不出三天,準把你餓死嘍。” 胡耀文嘆了口氣,說道:“或許我就是這個命吧,秀才的身子,奴才的命,餓死就算我投錯了胎。” 看著胡耀文繼續要往外走,韓光宗叫住了他:“過來,給你看個好東西。”胡耀文湊上去,屋子裡沒有煤油燈,借著外麵透進來的月光,看見一碗白澄澄的米粥。“算你運氣好!今天田地主和大夫人置氣,破天荒地讓我把這麼好的一碗米粥,拿出去喂牲口。這玩意,一年都頭我們都吃不到幾回。”韓光宗話語中帶著對田地主發自內心的感謝,恨不得他天天和他床上的女人們置氣。 韓光宗將盛著米粥的碗,遞到胡耀文的麵前,說道:“怎麼樣,胡大牲口,要不要開個金口,滅了這遭人賤的東西。” 胡耀文也沒客氣,接過碗,連筷子都沒用,直接用手扒拉著碗裡的米粥往嘴裡送。不多時,胡耀文就將這一碗米粥給吃得乾乾凈凈。韓光宗打趣地說道:“有點奴才命的味道了。這世道讓我們跪著身子講民主,這卑賤的生活讓我們撕碎民主當奴才,你說怪不怪。” 胡耀文打了一個嗝,話語中帶著堅定地說道:“隻有真正地捅破了天,才能看見上麵的光。” 韓光宗迷迷糊糊,不明白胡耀文話裡的意思。胡耀文這不知其意的話,讓韓光宗想起了苦信大師,因為苦信大師在韓光宗小時候也會經常說一些他不懂的佛語,佛法。 韓光宗打趣地說道:“捅破了天,是能看得見佛光,還是上帝的光,反正我是看不到民主的光。” 胡耀文眼神堅毅,微微一笑說道:“自己的光。” “這太平日子又要到頭了。眼瞅著又要打仗,打!打!打!打他媽的蛋,到頭來受苦的還是我們這些人”。田地主跺著腳在院子裡走來走去。 韓光宗正在清掃著院子。田地主讓韓光宗停下手裡的活,說道:“要打仗了,當兵的下了通知,讓城裡各家各戶認捐錢糧。你去準備五十斤稻穀,五十斤麥子,等會兒會有大兵挨家挨戶,拉著馬車來收繳認捐的東西。” 韓光宗應了一句,接過田地主從腰間解下的糧庫鑰匙。韓光宗拿著麻袋,開了鎖,進了糧庫,不多時搬出兩個半袋的糧食。 田地主走了過來,挨個拎起了地上裝稻穀、麥子的麻袋,掂了掂分量,說道:“分量不能多也不能少,多給一粒糧食,老爺我心疼。少給一粒了糧食,那大兵也不好糊弄。” 韓光宗站在旁邊回了話:“上了稱的,斤兩不多不少。” 不多時,院外傳來一陣馬蹄撞擊青石的響聲,先是一陣吵鬧,吵鬧過後是翻箱倒櫃地搶砸聲,最後是一陣老幼的哭喊聲。 “這群畜生,越是打仗,他們就鬧得歡。”田地主的腳狠狠地跺在青石上,又不解氣地跟了一句:“狗仗人勢的東西,人家拿不出東西,就開始明搶了。” 隻見四五個大兵,拉著馬車停在自己的宅院門口。田地主一改剛才的氣憤,趕忙臉上堆著笑,迎了上去。“我認捐,我認捐,稻穀五十斤,小麥五十斤。”田地主人還沒跑出門,聲音就比人先出去了。 管事的兵聽到田地主認捐的數額,沒有過多的反應,瞅了瞅田家的宅子,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田地主,還算客氣地說道:“田地主家大業大,就認捐一百斤的糧食,不顯山不露水的,也看不出你對戰事的支持態度。區區一百斤糧食,夠幾個人吃的。燒成稀粥,還要多加幾缸子水。那麼多的兵要吃飯,喝你這稀粥都喝不出一個糧食味。” 田地主趕忙說道:“長官說笑了,我就是一個平頭百姓,這宅子也是我貪便宜買的,要不然誰會買一個死了人的宅子,多晦氣。現在連年打仗,我那剛種下去的種子都不一定能躲得過戰火,我都想扒開土,把我那些心肝寶貝的種子一粒一粒地撿回來。”田地主一邊說著,一邊右手食指和大拇指黏合在一起,做出撿種子的動作。 “田地主哪裡的話,你是受死的駱駝比馬大,好歹也有一兩百畝的田地,家裡也能使喚得起幾個傭人。”管事的兵瞅了瞅,站在旁邊的韓光宗,接著說道:“你要知道,這打起仗來,當兵的掉的可是腦袋。讓你們認捐點糧食,跟個婆娘似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肚子心思,你要不想捐也行,你跟著我扛槍上戰場,自己保衛自己去吧。” 當兵的話,嚇得田地主推手連忙說:“哪能,哪能,軍爺的辛苦,小民看得見,看得見。”連忙又吩咐韓光宗再去取五十斤稻米,五十斤麥子。 旁邊的軍馬在一旁焦躁地用蹄鐵,撞擊著青石板,發出“嗒~嗒~”的聲音。管事的大兵覺得費了半天口舌,就讓田地主多扣出來一百斤的糧食,不由得有些惱火:“田地主,在老祖宗的地界上,我講得也是人話,你他媽咋就聽不懂呢。你這是指望著以後讓其他地界的兵用槍指著你腦袋,給你講旁外的話嗎?”管事的大兵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田地主的鞋子上,然後接著說道: “我今天把話丟這,每家每戶捐得糧食都是有記錄的,仗打完了就還給你們,用不著在老子們麵前裝模作樣,哭爹罵娘地裝可憐。你就認捐五百斤的稻米,五百斤的小麥,地主就要拿出地主的樣子來,也讓我們有個由頭,在其他人麵前誇贊你不是。” 田地主癱軟下身子,嘴裡喃喃地說道:“一千斤的糧食捐出去,不等仗打贏了,我那一家老小就餓死了。”田地主聲音說得很小,跟蚊子似的。突然,一聲槍響。田地主剛癱軟的身子骨又勉強地支撐了起來。 “走火!走火!”管事的兵扭過頭,對身後的兵說道:“媽的,這槍不是鬧著玩的,看緊著點,萬一走火打錯了人。不等你上戰場,老子就先崩了你。” 田地主咬著牙說道:“我捐,我捐。”聲音像快斷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