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門,韓光宗加快腳步離開城門前的空曠地。他還是要保持警惕,萬一一顆子彈從城門裡竄出來射中自己腦袋、心臟該怎麼辦?想到這,他一步當兩步地往前跨,每多走一步,韓光宗感覺能威脅自己的東西就越少。 離開了城門的空曠地,韓光宗開始朝麵前不遠處的白楊林跑去,聲響驚動了藏身在林子裡過夜的鳥,它們拍著翅膀忙著起飛。幾隻睡蒙了的鳥,著急起飛沒看清方向,撞上了白楊樹密密麻麻的樹乾,掉了下來,在地上撲騰。 韓光宗穿過白楊林,從林子的西北角出來,他頭上、身上粘了一些蜘蛛網,身上的衣服也被雜草上的露水打濕了一片。看著慢慢在眼中消失的城墻,那個禁錮自己許久的城,韓光宗心裡說不出的暢快。 韓光宗順著路,往龍泉寺的方向走,路上碰到一個牛車販子,他用背簍裡一斤稻米做了交易,省了一段腳程。韓光宗從白天一直趕路到傍晚,他逐漸看清了青龍山那莽莽蜿蜒的山脈,估摸著還有五、六裡路就能到龍泉寺的山腳下了。 韓光宗走累了,離開了大路,下到了河坡下,躺在鬆軟的沙地上。河水將月光一層層地堆砌在岸邊。捕食的白鷺邁著筆直的長腿踩著浪花,捕捉遊到岸邊產籽的魚。韓光宗頭枕著自己的手臂,閉上眼睛,享受著拂過額頭、臉頰、胸膛的河風。 休息了一夜,韓光宗腿腳變得輕盈,等太陽剛熱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龍泉寺的山腳下。經過這麼多年的風吹雨打,青石臺階上麵落了很多枯枝敗葉,快將整個臺階都蓋住了。臺階兩旁的樹活得比人輕快,有水,有土,有光,就可以活得恣意妄為,盤紮錯亂的樹枝伸到臺階上,爭搶更多的陽光。 韓光宗或穿,或爬,或錯身側行,他不願意浪費過多的體力,將擋路的樹枝一個個地折斷。對他而言,這些雜亂的樹枝就是最好士兵,守著這一山的清凈。 韓光宗爬到山頂,龍泉寺已然荒廢,綠色藤蔓牽梁繞柱,傾倒的墻體布滿青苔。眼前的一幕幕,讓韓光宗內心久久震蕩,不能平靜。韓光宗推開山門,門上的閂子已成朽木,受了一下勁,便斷了。雜草從青石縫中拚出來一條活路,院中銀杏樹儼然向著天形成了一片綠海。房間瓦片掉落,主梁傾倒,佛像依舊盤著腿坐著,身上纏繞著綠色的藤蔓,灰白的蛛網。 韓光宗來到苦信大師的墳前,將墳上的雜草清除。他又在墳前清了一片空地,找來一個蒲團,尋到一本老鼠嘴下留情沒有咬壞,但發黃潮濕的經書,他學著苦信大師的模樣,開始打坐念經,讓內心變得清凈。 韓光宗逃跑之後,大兵們很快順著舉報找到了田地主家裡。此時田地主的院子裡變得格外熱鬧,一個來路不明的短工是共產黨,另一個雜夫也不知原因的突然跑了。田地主即使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他向來抓人的大兵辯解道:“自己是支持打仗的,怎麼可能背叛革命,自己還認捐了一千斤的糧食,是自己眼瞎,看走眼了人。” 大兵們不管田地主如何辯解。田地主一家老小,包括剩餘的長工、短工都抓了起來。經過嚴刑拷打,長工、短工們身上油水不多,挨了幾頓毒打,榨了幾塊大洋,就放了。可憐田地主這一身肥膘,被大兵扣了一個窩藏共產黨的帽子。 為了活命,田地主變賣了所有田地和牲口,向大兵如實繳納了所有的錢財,一家老小才總算虎口脫險。在牢裡,田地主罵著胡耀文和韓光宗,罵他們不得好死;出了牢門,又咒罵起打他的大兵,罵他們婊子養的賤種,嘴裡沒牙,吃人倒是血盆大口。回到家,他又罵起了自己這個宅子,死人的宅子真他媽克了老子的命。 現在的田地主,隻剩下這個宅子,還能彰顯著他地主的身份,如今的田地主被大兵掏空了家底,成了一具貧窮的空皮囊。女人們和孩子們,圍在他身邊不停地哭鬧,被田地主抄起鞋底,一個個地打回了屋子。